“人家里的長短你就別瞎操心思了。”

曼斯按著太陽穴剛從后艙出來，就碰見靠在一旁等待他的昂熱，老人筆挺的黑色西裝干凈透亮一塵不染。

“她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說是女兒也不為過。”遠處陳墨瞳跌跌撞撞地蹦向路明非，無論是事實還是在曼斯眼里她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女孩，“你找他交流過了？有問出些什么嗎？比如……斬殺次代種的細節。”

昂熱的目光順著船尾看去，四面八方匯聚的燈和雨像是被路邊攤擺放玩具勾走魂兒的小屁孩，所有的燈光和雨水都落在那柄黑色的傘面，江面周圍氤氳的白光或明或暗，那柄獨自撐開的黑傘顯得卻是格外……孤獨。

“卡塞爾學院校規第15章第4條，參與行動的人不允許互相交流行動細節，行動完成，一切封存入檔案。你可是‘摩尼亞赫’號船長，卡塞爾學院終身教授，不會連最基本的校規也忘了吧。”

風化開裂的巖石震動變形，那張蒼老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昂熱接著說道：

“‘S’級遠沒有看上去的那么幼稚年輕，這次諾瑪提供的資料出入很大，少有的一次犯錯。他對我們還抱有很強的警惕，不過這沒什么，他已經向我展示了足夠的能力，我們需要的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不只是這次的行動，還有十年前的那次全軍覆沒，你應該深有體會。我們需要的不是軍隊，而是天才！Somebody！”

曼斯掏出被浸濕碾壓變形的火柴盒，在手里不停搗鼓翻騰，“是，我承認‘夔門計劃’的MVP非路明非莫屬，可不能因為這一次的運氣或是巧合，徹底否定我們一直以來堅持的方針。Somebody……我還是不贊同你提出的改變。”

“關鍵不是Somebody而是The One！”昂熱高舉雙臂，“一個絕無僅有的天才，一個領袖，一個讓龍王們也畏懼的屠龍者，一個就足夠！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他越說越興奮，那個紳士的Old Man已經被他丟去九霄云外。

“也許吧。”曼斯總算點燃火芯引燃雪茄，靜靜地待其燃燒片刻，再放進嘴里，“凱撒和楚子航也是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比起在學院經過了兩年考驗后足以信賴的學生，你真的要大張旗鼓地宣傳這個從天而降半路殺出的‘S’級嗎？連我都認為這次你的行為有些過分，你讓學院里的學生怎么想？好吧，就算他們是你的忠實簇擁默認你的所作所為，可秘黨那邊你又該怎么交代？”

昂熱搭著朋友兼下屬的肩膀，像是放學后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男生們，“嘿，我的好船長，你還記得我們總是說，永遠有另一個選擇，就看你想不想要。”老人跳蕩著光的眸子突然變得匕首般鋒利，“我需要一柄絕世的利劍，總得有人挑過我的擔子，我已經活了一百三十年。至于秘黨那邊，他們找不到更好的人選替換我。”

不經意間，曼斯對上了匕首的目光，是怎樣的鋒利怎樣的炙熱，仿佛被淬火的刀尖足以媲美太陽的灼熱，那是要將所有龍族燃燒化作灰燼的熊熊火焰。昂熱繼續道：

“何況我們的‘S’級可是作為名譽校友的兒子，背景純正有跡可循，沒有比他再完美的候選人了。”他在曼斯的肩上重重一拍，收回了手，“抓緊時間，盡可能多打包次代種的骨頭也好肌肉組織也罷。你也看見那群跟隨我來的家伙了，秘黨在第一時間給到通知，要求我們把次代種的尸骸全部交給他們進行管理封存。”

“我們全力以赴。”煙氣云霧繚繞，那對尖銳的目光逐漸迷失在層云深處，曼斯目送昂熱離開。

筆挺有力的身姿闊步前行，老人在路明非身旁俯身：

“因為你沒有正式入學，所以不用遵守學院的校規。但我希望那些你不愿告訴我的細節，也不要告訴別人。無論是否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或者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說，我個人都相信你。”接著老人挺起胸膛，修身合體的西裝下緊致虬結的肌肉高高隆起凸出。

他故意放開嗓子，聲音洪亮，路明非身旁的陳墨瞳也聽得清楚明白，“一定不要忘記選我的《龍類家族譜系入門》課程，我很期待和你在課上見面，要比你的前任‘S’級學生干得更漂亮啊！”

昂熱抬手抓住懸梯的一階，氣流涌動噪聲巨大，直升機快速攀升融入電閃暫歇的夜空，江面重疊循環的水波蕩漾直至消失。

“那個前任‘S’級現在在做什么？”路明非扭頭，身旁正對暴雨敞開懷抱袒露姣好胸襟的小巫女也不怕冷，坐在船尾把小腿沒進水中，輕輕晃動。小腿纖細美好的線條柔軟，激流的江面帶著流動的波紋，在小腿兩側劃出淺淺的曲線。

“聽他們說因為成績太優秀思維太敏銳，鉆研龍類事典的時候陷入了某些哲學上的思辨難關，吞槍自殺了。”陳墨瞳淡淡地說，好像事不關己一樣高高掛起。

“哦，這樣啊，我應該不會到那種程度。”的確不關他倆的事，路明非也高高掛起地感嘆。

“嗯……有道理，畢竟以你的成績哪怕像是斗雞一樣奮起直追也僅僅靠二三本的邊緣，能不能考上都得打個問號。”陳墨瞳深以為然。

最后在曼斯的交代下，于天亮前，陳墨瞳帶著這個未來學弟乘坐學院專機被送回了BJ，甚至沒來得及跟葉勝和酒德亞紀打聲招呼。

借用他的原話，“路明非在開學以前就失蹤了這么長時間，難免會讓監護人心底起疑，卡塞爾學院畢竟算是正規大學，而且還和多所著名院校聯誼關系匪淺，不是人販子學院。”將他們打發回家。

經過一夜的打撈行動上岸后，塞爾瑪嚷嚷著要親眼面見“S”級，卻從曼斯嘴里得到對方早已回去的消息而沮喪，“這或許是我唯一零距離接觸‘S’的機會，哪怕捕捉不到超稀有的精靈，至少得讓我瞅上一眼解鎖圖鑒嘛……”

還是曼斯技高一籌，以“再無理取鬧就取消這次實習課滿分成績”為由，塞爾瑪最終唯唯諾諾垂頭喪氣地蹲回自己負責的角落。

……

“地震了？”陳墨瞳兩手空空，在朗朗乾坤下舒展身姿，這道靚麗的風景線一時成為機場出口前矚目熱點，讓周圍人疲憊的精神為之一振。

她的行李由專人打包運回了學院。路明非在她身后保持一段距離，成為全場焦點意味著將自己全然暴露在敵方視野內，是極其不理智且極為被動的行為。

“快點快點，師姐我可是從登機一直餓到現在，話說你這人對吃的一點都不挑啊，姐姐帶你去吃點好吃的？”或許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成為備受矚目的焦點，陳墨瞳對周圍熱烈的目光視若無睹。

也不怪她，拋開本就精致優秀的小臉以及姣好有型的身材不談，她那頭披散的紅色長發自帶惹目屬性，很難不讓路過的人群盡可能多的瞅上幾眼。

短暫相處的這段時間里，路明非也算摸透了她的一些性格——思維跳脫毫無邏輯可循。在飛機上強行數次打擾他休息，只為了讓自己叫上一聲“師姐”，如愿以償后又靜若處子一直到現在。

而此刻，當路明非聽到“姐姐”一詞從她嘴里蹦出，立刻聯想到某些不好的未來，“我失蹤了這么久，必須得先回家給嬸嬸報平安。”

此乃謊言。

路明非單純想要逃離這個巫女的魔爪。在離開前他本打算給嬸嬸留一封說明信，可想了想對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行蹤，他也懶得去為此次行動思考借口，于是作罷。一想到回去那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路明非有點頭大。

“路明非學長？”路明非轉過身來的剎那，從對方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背著個破舊背包的自己，明明那張年輕青澀的臉上面無表情，卻有藏不住的孤獨與滄桑不經意的流露。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面前叫出自己名字的女孩，連被甩在身后的陳墨瞳一起。

“完美無瑕”，意味著達到最好的標準，沒有缺陷。

可世上哪有絕對的完美無瑕？連斷臂的維納斯也是因為身體的殘缺而顯露出一種獨特的美，或許真正的“完美無瑕”的確會出現在雕塑家的名刀下，可那也是一種死物的美，活的東西都有缺點。

而眼前這名女孩的臉，路明非覺得就是雕塑睜開了眼，活過來了。

“臥槽，姐姐，有妖怪！”路明非下意識讓陳墨瞳再次如愿以償。

“師弟讓我用力掐一下，你疼的話就吱個聲，好讓我確認這還是現實。”陳墨瞳也驚呆了，但是跟上了他的意思——只有妖怪才能長得這么好看。

“不是妖怪，是軟妹子！”女孩齜牙，她也聽懂了。

可路明非何許人也？拳打吸血鬼，腳踢究極生物……連龍舌蘭姑娘的誘惑也足以抵擋，好吧，這根本就是兩個物種。你說眼前這女孩兒好看嗎？好看。漂亮嗎？漂亮。連同為女性的陳墨瞳也變得這么花癡。

但他還是控制住腦海間理智的狂飆，逐漸變得清明，“你認識我？”

陳墨瞳猛覺腰間有大手緊捏，痛覺一瞬間鋪滿整個神經。她環顧四周，沒發現什么不對。

“忘了自我介紹。”女孩伸出手，笑靨如花，“仕蘭中學，高中二年級生，夏彌。我是你的學妹哦~”

路明非這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穿著的校服，似曾相識，“蝦米？聽上去讓人想到海鮮。”

“師弟我們待會兒去吃海鮮吧！我請客！師妹你也來？”陳墨瞳擦擦嘴角的口水，她甚至能聽見肚子咕咕的叫。

“是夏彌！夏天的夏，彌撒的彌！”夏彌糾正道。

“學妹你還信天主教？”路明非有點驚訝，他了解過家鄉的宗教，但也僅限知道宗教的稱謂。

“不信，只是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形容……我還得上補習呢，謝謝師姐！”夏彌完美無瑕的臉上露出完美無瑕的微笑，“路明非學長，你失蹤的三周里，你嬸嬸都報警啦！警察還到學校里問人找過線索，你趕緊回去打聲招呼吧。我要遲到啦，再見！”

“師弟你還有個這么可愛的學妹？怎么不早些告訴我？”陳墨瞳埋怨，任何物種只要跟“漂亮”有關都會讓人覺得喜愛。

可路明非卻沒了剛才兩眼發亮的激動，也沒覺得這么個校花級別的女孩自己為什么會不認識——也從沒聽以趙孟華為首的同班男生談起。他滿腦子都是母獅子對自己使用河東獅吼招式的畫面，腥風血雨慘不忍睹。

“師弟你怎么不說話？”陳墨瞳還在耳邊磨嘰，像是只埋頭苦干的啄木鳥嘰嘰喳喳當當作響敲個不停。

一道靈光乍現，路明非看著紅發師姐，心里有了主意。

……

“誰啊？家里沒空聽你推銷，找別家去吧！”

咚咚咚。

“我說了沒空聽你推銷你是沒長耳朵嗎！小心我投訴你啊！”

咚咚咚。敲門聲還在繼續。

“你要我說幾遍才滿——路明非？”嬸嬸打開門，印象中那個孱弱老是弓著腰低著頭的侄子突然變得高大挺拔起來，似乎連稚嫩的臉頰也成熟了許多——明明也就三個星期左右沒見。

“你還知道回來？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就自顧自跑了？你知道這些天為了找你全家上下沒一晚睡了好覺嗎！你知道我為了找你連工作都差點丟了嗎！你知道你叔叔食不安寢不寐整個人都瘦了好幾斤！你知道路鳴澤擔心你連成績都下滑了好幾十名——”

這時，路鳴澤帶著他的同學從臥室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似乎在開什么party。嬸嬸剛擠出來的眼淚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叔叔也從他和嬸嬸的臥室拿著寫有“生日快樂”字樣的頭飾一邊走一邊問：

“他媽，我覺得我們還是再報一次警，明非都失蹤三周了……我知道今天是鳴澤的生日，我的錯我的錯，不該提這件事的。”

陳墨瞳站在路明非身旁，以屋內的角度他們看不見她。

她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心里嘟囔著，這是什么現實哈利波特電影？是我免費能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