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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新婦

長空一碧如洗,知了趴在門口的柳樹上一個勁兒的叫。

重新換了門匾的顧家大宅里,院門翻新校正,幾條精壯的漢子挑著一擔擔殘磚碎瓦,倒去門外的驢車。

顧言一張椅子,一張小桌,曬著還不算炎熱的日頭,一邊看著清理廢墟的幫工,一邊拿筆在《縛妖集》緩緩書寫。

小鈴鐺挎著裝零碎錢的小包,像小管事叉著腰,稚嫩的聲音叫叫嚷嚷指揮這些漢子們,又擔心的叮囑爬上房頂的人大叫小心。

隨后是嘩啦啦被拋下的半截梁柱和瓦片,一捧灰塵瞬間吞沒小姑娘,看到灰頭土臉的鈴鐺,惹得一幫漢子哈哈大笑。

也有勞累得閑歇息的幫工,擦著汗水走到一旁大鍋,拿上勺子舀上一碗解渴的青梅湯,大口灌進肚里,酣暢淋漓的叫了聲爽。

日頭漸漸西沉,橘紅的霞光溫柔的鋪滿大街小巷,遠方鱗次櫛比的市肆房舍,不久后,結了這一日工錢的幫工,笑呵呵的掂著手里銅子,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公子,我們也回后院吧。”

累了半日的小鈴鐺臉上紅通通煞是可愛,只是不停的揉著腳脖,顯然這半日讓她站的腿都酸麻。

顧言停下筆,看去要去關上院門的婢女,便將她叫住:“不急,等會兒有人過來,你去后廚看看有什么東西可做些飯菜,過幾日,你去東市貼個布告,往家里招些人手。”

“讓奴婢一個人做嗎?公子,奴婢才九歲……就要做這么多事啊。”

“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女管事。”

小婢女后面還想說的話,在聽到‘女管事’三字頓時咽了回去,緊抿雙唇重重的點下頭,滿面紅光一蹦一跳去了側廂后廚。

日頭將落,橘紅的天光收斂,黑暗降下的一刻,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尚未關上的顧家大門前。

“顧公子。”

劉大川依舊還是那聲破舊的衣裳,跨過門檻拱著手走了進來,拱起的手中,還拿著今日顧言遞去門縫中的那張紙條。

“顧公子可考慮清楚了?”

“劉大哥請坐。”顧言放下毛筆,抬了抬屁股,微微起身朝一旁早備好的凳子伸手一請,待對方落座后,倒了一杯茶水捧到面前,“父兄之仇尚未報完,我夜不能寐,朝廷既然禁止修行,我怎能錯過這場東風,就是不知,我該如何加入繡衣司?”

“這不難,今日回去,我便寫一封舉薦信,表去上級。”

喝了遞來的茶水,劉大川笑吟吟的說著,“顧公子有奇遇,已非凡人,家世清白,又與修行中人有著血海深仇,繡衣司自然不會錯過人才。”

“就這么簡單?”

“自然不會,上面還有提燈、挎刀過來看看是否屬實,至于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劉大川端了茶水,喝的嘖嘖響,顧家的茶葉向來用是最好的,進了肚里都能口鼻留香。

顧言早就備好了一份,從桌下拿過一個小盒,推到漢子面前讓他收下。

“劉大哥別嫌禮輕,家中剛遭難,并不寬裕,這點薄禮你且先收下,待日后再予補償。”

人情關系從來都是需要的,劉大川先是不收,可架不住顧言再三勸說,方才收了下來,不久,小婢女端了飯菜上來,并不算豐盛。

三人圍著桌子邊吃邊聊,顧言順道也問起關于妖物的事,比如如何成精,如何要害人,又如何去降服它們。

小鈴鐺聽到要說起這些,連忙放下筷子,將耳朵捂住躲到公子身后。

一邊的漢子倒沒在意小姑娘的舉動,看著露出星月的夜空,沉吟了片刻,說道:“妖物多是山中生靈得道,吸山林地埋靈氣,或夜空月華,日積月累。而公子說的害人,是一些妖物得了道行,發現吸人的精氣神,血肉之精,修行的更加快捷,便走了邪門之道。

通常來說,無論妖物有沒有害人之舉,常人見到它們大多會大病一場,輕則臥床數月,重則撒手人寰,實乃妖氣入體所致,在下在酒郎多年,碰上妖物害人不過寥寥幾次,多是一些下山的精怪,顧公子怎么有興趣問這個?”

顧言給他斟了酒水,笑道:“往后入了繡衣司,別人一問三不知,不是給劉大哥丟臉嗎?正好,我好寫妖物怪誕之文,想親眼看看妖物到底長什么模樣。”

“想見妖物?”劉大川端著酒杯愣了一下,隨即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

他這話說到一半又停下,眼下這位顧公子將來必然要接觸妖物的,若從未見過臨到提燈、挎刀問起來,確實有些難堪。

果然是讀書人,想得比他長遠許多。

“也罷,顧公子既然想見識,劉某倒是知道一個,不過不在酒郎縣……”劉大川聲音漸小,生怕旁人聽了去一樣,他湊到顧言身旁,附耳嘀嘀咕咕說了一通。

書生笑著點了點頭,舉杯與他輕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之后又聊了一些繡衣司的事,知道這司里的主事,也就是掌印宦官喚司督,提燈、挎刀別看是下面之人,放到外面也是百人將的水準。

說了一陣后,顧言對繡衣司有了大概的了解,小婢女收拾了菜碟飯碗回屋后,他送劉大川出了院門后,他臉上微笑收斂,關上大門回走,一揚寬袖,成群的飛鼠從側廂飛來,繞著書生身旁,看著他重新坐到桌前,拿出筆墨書寫。

——酒郎西北二十里,青棗往東十六里,有新婦含恨而亡,村中怪事不斷,夜有喚名聲,聞者能見一婦掛于樹枝,凸眼吐舌,舌長半尺垂胸前,村人以為鬼,請法師降而又不除,方才知婦含恨成妖。

筆尖停下,心念一動,有飛鼠乖巧的抓著筆頭從他手中拖起,穩穩放在硯邊。

“就你了。”

顧言低聲呢喃。

翌日一早,小婢女便看到背著書簍出門的公子,眼淚汪汪的跟在后頭,直到院門口才被叫停下來。

“家里你守好,我出去一趟就回,我屋子里還有些碎銀子,拿去換了銅子,到時好給幫工結工錢。”

“嗯。”

小婢女知道家里缺人手,不能同去,吸了口氣后,像個小大人一樣,向顧言保證將家里看顧好的。

顧言也不擔心那些幫工使壞,畢竟他人還在的,自然怕顧言回來,將他們一一告官。

將事情交托清楚,獨自一人走入街道,沒了小拖油瓶,趕路的速度自然大大提升一截,到了人少的地方,直接化作白霧飄行十多丈,然后就累的臉色發白。

‘等以后修行高深,說不得也能飛天遁地吧。’

一想到,這是屬于自己獨有的修行之道,顧言心里就滿懷期待,一路上,他也在不斷變化著嘗試,將這一階段定為凝血,鞏固血肉的含義。

按照劉大川之前對修道中人和繡衣司的分界,應該對應的就是抱丹和提燈。

當然到底如何,往后才會知曉。

眼下他還急著趕路,倒不是真要去見識什么妖物,而是要……他看了眼,腰間懸掛的青銅鼎,身邊還需要添一些能用到的幫手。

二十來里路,說遠不遠,時不時用上霧氣趕路,到的地方都還沒到晌午,田間還有不少農人忙活,拔著田里的敗穗。

顧言看著天色也不急,裝作趕路歇腳的書生,向田地里歇息的老農打聽那什么鬼新婦的事。

老農聽到這聲詢問,嚇得差點從田埂上起來就走。

“哎喲,你這書生也是大膽,什么都敢打聽,那東西害人的很咧。”老農大抵也是聽說,雙手比比劃劃的講道:“那舌頭有這么長,快趕上人的手臂了,臉啊比屁股都白,兩只眼睛血紅血紅的,還淌著血咧,我家老婆子去那村聽人說的。”

大抵是聽到這邊說起鬼婦的事,附近田間的農人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對顧言講道:“這位郎君,你可要聽話,別去找倒霉事。”

“就是就是,鬼可不是鬧著玩的。”

“唉,就是聽說那鬼也死的冤,剛嫁過去,還沒洞房,就跟男人吵了起來,公婆過來拉架,想必是想不通,當天夜里就自個兒上吊死了。”

顧言拿著筆不停的點頭,將這些村人說的一一記下,旋即,笑著附和:“在下不會去的,就是好奇這類故事,記下來寫成書,供人觀賞。”

“不去就好,不去就好。”

最先的那位老農點了下頭,又歇了會兒,便拿起鋤頭,走去田里。其他人見書生也準備起身離開,也都一一散了。

顧言收拾了筆墨,朝他們拱了拱手,背著書簍沿著腳下這條村路,繼續往下前行。

這邊昨日下過一場雨的緣故,道路有些泥濘,坑坑洼洼還有不少地方積著渾水,半里之后,周圍已不見什么農田了,下午露出黃昏時,又能見到一處處青油油的田地,拐過前面泥濘的彎道,便見到一座矗立山林邊的小村。

天色還沒黑,這個時候應該還有村人在田里忙活,等黑盡了才往家里趕,但顧言來到這里,田間的農人老早收拾了農具,在溝里洗了手腳泥垢,神色匆匆往村口趕。

有人看到顧言這個背著書簍的書生露出些許詫異,但也沒返回來過問,直到見顧言跟著走到村口,才有一個老婦人趕緊將他攔住,手揮了幾下,像是趕他走。

“這位郎君,你到咱村做甚?天快黑了,別到處亂跑。”

“老人家,我就是天黑了,過來借宿一晚。”

顧言慌手慌腳從腰帶翻出幾枚銅子,“在下會給借宿的錢。”

“這不是錢的事兒。”老婦人搖了搖頭,還是一個勁兒的勸顧言離開,周圍聽到動靜的村人扛著農具過來。

有脾氣大的村里后生叫道:“你這人好不曉事,讓你走就走,廢那般話做甚?不走,那你就在這等到天黑,看你敢不……”

“閉嘴!”

老婦人偏頭呵斥了那年輕人一句,一般村里都是沾親帶故,被老婦人一喝,那村里后生也不多話了,瞪了眼顧言扛著鋤頭往家走去。

老婦人嘆了口氣,朝顧言道:“也罷,你這外鄉人要借宿到老身家里湊合一晚吧,借宿的錢就算了,明日一早就趕緊走。”

“是是。”

顧言感激的拱了下手,便跟在后頭走,老婦人家并不遠,就在村里這條筆直拉伸的路邊,黃土夯實的墻,茅草搭的房頂,外頭也沒圍出籬笆。

進了屋檐,老婦人忽然回頭,“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到了半夜聽到外面有人換名,你可不能答應啊。”

“為何?”顧言幫她把鋤頭放去墻邊,順道好奇的問了一句。

“你來時沒在路上聽說?”

“經過前面一個村子聽過一些。”顧言笑了笑,攙著老婦人進屋,“妖魔鬼怪又怎樣,在下可是讀書人。”

“你……唉。”老婦人嘆了口氣,實在拿這個書生沒話說了,大概印象里讀書人就這般模樣,天不怕地不怕,刀架在脖子上,嘴還硬的緊。

“反正半夜你別出去亂跑就成。”

貧寒人家一天只吃兩頓的,有些上午中午,像老婦人家里,就只有她一人,一天勞累下來,基本就沒力氣再去做飯,打水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下,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

家里自然也就沒晚飯可吃,也就沒給顧言張羅飯菜,只是騰了一間空房出來,鋪上有些霉味的被褥,讓他湊合一晚。

經歷夜幽山一行,風餐露宿成了習慣,顧言也沒覺得不適,本想再問問外面那些傳言的事,可老婦人不愿多講,甚至忌諱莫深。

不像那些志怪小文里,還口若懸河的說一大堆前因后果。

‘反正我也不是來給人伸冤的。’

顧言并沒有躺下,坐在床邊玩著青銅小鼎,拎著猩紅的舌頭,將鼎妖當流星錘甩來甩去,后者竟樂此不疲,在書生手里蕩來蕩去。

星月遮去云后,外面刮起微微夜風。

外面月光陰了陰,顧言聽著鄰屋響起了老嫗輕微鼾聲,便起身將房門打開,外面夜色幽靜,聽不到什么人聲。

山中小村,基本少有人來,尤其外面還有這樣的傳聞下,路過的商旅行人基本不會來這里投宿,村里人忌諱,夜里自然不會沒事出來閑逛。

二十多戶的村落,這一刻仿佛就只剩顧言一人,以及墻角、雜草里的蟲鳴。

沙沙沙……

幽靜的山村,腳步聲走過村里一棟棟房子,偶爾還能看到一兩戶人家,還有昏黃的燈光透出窗戶。

顧言幾乎將村里走了一遍,也沒遇到傳聞里的鬼婦,連一點興風作浪的氣息都沒有。

“難道沒見過這么膽大的人,所以……”

吱……吱……

夜風拂過村里幾顆老樹,樹葉沙沙撫響間,樹枝沉甸甸的發出聲響,像是隨時都會將樹枝壓垮一般。

冷風吹來,有涼涼的東西一下一下的點在顧言后勁窩。

回頭。

一對褪了色的紅繡鞋搖搖晃晃半空懸著,往上延伸,布滿污漬的紅色裙擺,紋有花色的袖口是兩只腫脹發黑的手垂在身側,歪歪斜斜的腦袋,掛著一條麻繩,原本應該好看的臉龐,發腫漆黑,嘴唇凸起,一條長舌吐了出來,掛在胸前散發陣陣惡臭。

那雙渾濁死氣沉沉的眼睛,大睜著直勾勾的看著前方一戶人家,隱約有‘咯咯……’扭曲的聲音從喉間發出。

掛在樹梢的尸身微微搖晃,死灰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似乎看向了下方的顧言。

這次她覺得有些奇怪。

為什么這個書生,沒有嚇得大喊大叫,或直接昏厥過去,而是和她對視?

微微用力,頸脖間的繩子自行松開,女尸緩緩從樹枝飄了下來湊近書生,她想要看看這個書生是不是已經嚇傻了。

那張浮腫發黑的臉龐還未湊近,原地一動不動的書生,抬起了手臂,呯的砸在她頭上。

重物落地的聲音嘭的響起。

一個青銅小鼎立在地上,伸出一條長舌卷在了她腳脖,女尸瞪著死灰色的眸子,月光下人的影子覆蓋過來。

那書生彷如妖魔彌漫淡淡霧氣。

下一刻,女尸腳脖的舌頭一緊,唰的將她拉去了鼎口,是一陣咔咔嘣嘣骨骼、血肉破碎的聲音,在這夜晚持續。

顧言閉著眼,仿佛享受著從妖鼎傳來的感覺。

斷斷續續的,還有女人生前的刻骨銘心的記憶,零零碎碎拼湊了起來。

吹吹打打的喜慶。

穿著親手縫的喜裙,被抬著花轎里進了村子,在許多人起哄笑鬧聲里,嬌羞的被媒婆背進了洞房。

宴席過后,外面的賓客散去,從未見過的新郎走了進來。

她看到滿臉癤子、齙牙的男人將來是自己的丈夫,成婚的喜悅被沖淡不少,新郎看著她哭哭啼啼的樣子,脾氣似乎也不好,朝她大吼大叫。

公婆也沖了進來,像是要給新來的媳婦下馬威,一起與兒子朝她吼叫。

不久,女人與他們廝打,撞在桌角,額頭血流如注。

嚇到了的一家,探了探鼻息,以為失手打死人,急急忙忙擦了血跡,將女人抬出屋子,套上麻繩,掛去了村里一顆樹上。

窒息醒轉過來的女人望著倉惶離開的一家人背影,流著眼淚,奮力掙扎。

“求求你們……救我下來……我不鬧了……我會聽話……聽話……求求你們回來啊……”

那夜的風吹了一整夜,嗚嗚咽咽的響。

……

顧言看著已沒入鼎妖腹內的鬼婦,嘆了一口氣。

回頭看了一眼之前鬼婦看的那間屋子,走到旁邊一家,抱了柴禾,堆到那家人門前,掏出火折子,吹亮火星,隨手扔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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