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剛剛見楊慎出言不遜,想要說點什么繼續輸出,卻被朱厚璁打斷的王瓊此時也略微好奇的望向了朱厚璁,不知道這位似乎格外有主見的小皇帝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朱厚璁聽到面前這個朝野上下公認的好好先生的詢問,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的目光掃視著群臣,人們驚覺他的目光深遠,漆黑,仿若一瞬間看到了千年之后的未來。
在那時,知識和權力不再是少數人壟斷的玩物,更多的能夠學習到人類最先進成果的人們將登上歷史的舞臺,為全人類共同的進步揮灑鮮血與汗水。
而時間退回到現在。
朝堂上,人們只聽見那個御座之上年輕的皇帝淡淡的回答道。
“議我華夏漢唐以來禮儀制度,道德法理……并天道倫常。”
平靜的話語,在安靜的朝堂中擲地有聲。
好像在平靜的深潭中炸響一顆驚雷。
……
一個國家最悲哀的是什么呢?
是如兩宋之間,達官顯貴沉迷享樂,社會物欲橫流,道德淪喪?
又或許如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山河破碎,復國無期?
但如果讓張璁來說,這些都不是。
他坐下,聽著身旁南京國子監的學生們放課后,神情激動的議論著京城那位小皇帝效法古燕,設黃金臺,招攬賢士的消息,一邊飲下一杯茶。
張璁喝干凈后輕輕的放下自己帶來的杯具,茶樓的老板是他的舊時,那是是
他很認真的聽著這些年輕的,大多寒酸的士子在茶樓充滿青春悸動,和對未來的美好暢想。
透過窗戶,他看見茶樓下南京城權貴子弟鮮衣怒馬嘲笑,錦衣華服,與道路兩旁眼神麻木而痛苦,襤褸衣衫衣不蔽體,抱著年幼的子女沿街售賣的六省災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天下疲敝,百姓困苦。
可上至朝廷,下到文武百官,卻裝聾作啞。
自正德朝開始,有十府二州受水旱之苦,受災面積占湖廣十四府四州的三分之二以上。
六省之地淹了三年,朝廷三年的賑災款也就憑空消失了三年。
起初朝廷還會召開朝議,討論救災的問題,但近幾年,甚至連在京城張張嘴皮子討論一下南方災情都嫌麻煩。
地方糧庫虧空早已是眾所周知,可誰料到就連軍屯糧草都不翼而飛?
可就是這樣,朝廷六部九卿,竟然還敢和歷朝天子談什么天下大治?
簡直可笑至極——
誰不知道,他們的家族多出身于江南,說對南方水患毫不知情,簡直令人笑掉大牙。
無非就是朝野上下大小官員,想要借天災行人禍,借朝廷賑災之名,繞開朝廷禁止兼并的法令,勾結當地地主豪強,強行收購災民手中土地。
或者說,朝廷里大多數人,不都是地主豪強出身嗎?無非出身與哪罷了。
朝廷中寒門子弟何其少,即使出身寒門,位列京官后,搖身一變成往日寒門眼中高不可攀的地主豪強的又何其多。
他們用朝廷的糧餉,賤價購買災民的地,最后錢財土地全集中到了地方豪族的手中,就這樣,他們竟然還敢舔著臉跟皇帝上書說什么——天下大治?
中興盛世?
我呸!
無恥至極——
張璁收回了目光,他不忍心在看下去。
在他看來,國家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大多數人在底層苦苦掙扎,連生計溫飽都難以維持。
而朝堂上袞袞諸公,滿腹圣賢之書,學富五車之士,卻在對著自幼就被圈禁在深宮之中,不知人間疾苦的皇帝睜著眼睛說瞎話。
國家危難不可怕,必然有忠貞之士前仆后繼,為天下蒼生慷慨就義,浴火重生。
真正可怕的是整個國家已經殘破如此,而朝堂之上眾卻依然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家族的利益,強言盛世,強言中興,用謊言和暴力去粉飾太平。
張璁沉默,但耳旁那些年輕士子們富有激情的討論引起了這個今年已經四十六歲,卻依然只是個去年二月應禮部試,卻因武宗的暴斃而導致后續朝廷任命無限推遲,殿試遙遙無期的社會閑散人員罷了。
“黃兄,今天子繼位,除了新開恩科之外,沒想到還要設置招賢臺,求天下大儒博學之士與其共講經筵——上次我初試不利,這次可要把握住機會了。”
在張璁隔壁桌上,一個面色黝黑,但眼中精光閃爍的青年人對著自己眼前衣著華麗的富家子弟說道。
一聽到這次招賢儀式竟然能夠直接面見當今圣上,并且還能參加經筵為陛下授課,原本興致缺缺的張璁頓時來了興趣。
“我倒是沒留意,家里原本想讓我走恩蔭入士,誰料先皇武宗突然駕崩……新君繼位,恐怕是不成了——”
那個華服的富家子弟聞言嘆息了一聲,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澀。
“家里準備安排我入地方的衛所先以襄贊軍務的名義待上幾年混個資歷,待朝廷安定,再徐徐圖之。”
說這話間,幾人也不避諱什么,畢竟大明法度在此,國家準許恩蔭,在景泰一朝,朝廷更是允許文官推薦自家子侄直接進入地方軍事系統工作。
(《明代文官蔭子武職制度探析》我也不是學歷史的,靠不靠譜也不太懂,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
“文臣蔭武”地方上以文官為首的地主集團逐漸滲透當地的軍事系統也由此開始。
縱然幾人語氣多少有點令有識之士不悅,但也沒人能真的說些什么。
畢竟,大明有法度在此,這真的不算什么。
以文官集團為代表地方豪強以直接間接的方式控制了明朝地方軍隊,導致了本就已經在土木堡之變后對地方掌控力急劇消退的中央政令的進一步弱化。
“新君即位……這又是為何,我見諸多同窗,都借著這個機會加緊聯絡朝廷親屬內閣,原本無法恩蔭的都借著這兩個月恩蔭入仕,黃公子您是我們之中的佼佼者,又怎么會弄不成呢?”
幾人之中,一個面容白皙的青年男子一臉驚訝的說道,一旁正默默觀察著的張璁默默的抽了抽嘴角,對于這種狗血的小跟班對富哥落魄后的暗諷橋段表示……真特碼刺激,請加大力度。
但那位衣著華麗的王公子不知是沒有聽出那個白皙青年話語里的諷刺,還是說他聽出來了,但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