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檀兒的記憶中，獨自將自己拉扯大的娘親是個始終樂觀開朗的人，

雖然她身為一個寡婦，受到村里不少流言蜚語，

不過她從不因此自恥，反而對于村中的言語譏諷，都會反罵回去，

而且娘親為人多才能干，女織耕地樣樣自通，甚至上房添瓦之類通常男人才能做的事，也從不假借他人之手。

偶爾還會替鄉鄰幫手，所以娘親在鄉鄰間的人緣也頗為不錯。

不過韓檀兒對于母親記憶最深刻的事情，

還是小時候家里上不起學堂，母親便帶著自己藏到私塾墻邊聽，

偶爾被私塾夫子發現，娘就背起自己撒丫子的跑，

小孩子眼中沒有窮富的概念，他們只會看大人的表現，若是身為大人的父母因此局促，便也會在孩子心中刻下烙印。

但韓檀兒在娘的臉上從未見到那般神情，即便是母子兩人被私塾先生追罵，耳中也只聽得到娘開朗肆意的笑聲。

所以尚且年幼的韓檀兒每次到墻根偷聽，心中便格外刺激興奮，

在這般情緒下，韓檀兒學得格外認真。

甚至到后來，那老是跟在他們身后追罵的先生，偶然見到他在田埂間念詩，又看了自己寫的字，便自掏學費將自己收進私塾。

但之后，自己一次調皮逗蛇差點被咬，好在身旁娘親幫他避了這一難，

但娘親也被那毒蛇所咬，落下病癥，自此不能使力抬挪重物，

恰在此時，那個修蠱的師傅蹦了出來，說自己是極陰之命，讓自己跟他學仙蠱術。

說是等自己道術大成，便能彌補娘親，帶她過上好日子，

可韓檀兒再聽見娘親的消息，卻是她的死訊......

·········

陳恒將手從韓檀兒頭頂挪開，微微瞇眼，他剛才看了韓檀兒的全部回憶，看來這個韓檀兒是個正常人，

而且他從韓檀兒的記憶里內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長生真君觀，甚至牌匾一旁刻著的小字還有道祖二字。

萬江河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恒國開國帝王，千古一帝。

陳恒心中略有明悟，難怪自己感覺最近接受的信仰念力那般多，看來萬江河已然成了一方大能，

這他倒是不意外，以萬江河幾天連破筑基四層的進度，這會已經修至仙王仙帝之境也說不定。

不過韓檀兒似乎確實身處偏僻，除了他那個師傅，便再沒聽說什么跟修士有關的消息。

陳恒心中略有些失望，因為他從韓檀兒腦海中并未看見太多外界勢力劃分，

至于那些仙王仙帝，更是從未聽聞。

唯一名聲響亮的也就是傳說中動輒翻山倒海的萬江河。

陳恒心中略有些明悟，看來外界確實廣袤，即便自己屆時出世，只是個大乘渡劫修士，也尚能有些許喘息之機。

在陳恒的觀念中，【頂級修仙位面】自然是不會缺了煉氣筑基期的修士，而有萬江河在這里進階突飛猛進的例子在前，也下意識認為他在沒有靈氣的外界修行進階也能夠如此迅猛。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萬江河這個所謂的千古一帝，一方大能，實際上也才筑基修為......

“仙人，可以讓我見見我娘嗎......”

實現韓檀兒這個愿望并不難，陳恒略施幻術便可，

不過他心念一動，嗯！這次倒是可以讓天斗過來，

“當然可以。”

韓檀兒瞪大雙眼，滿是期許，

“仙人，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

大雪飄零，韓檀兒從山洞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從那處仙境回來，只是隱約記得仙人答應讓自己再見到娘親，

心中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已經十五年不曾離開山洞，外界的景象卻似乎和他十五年前回到山洞時沒有區別，

村口那條黃土路，此刻飄滿雪花，

村中寂靜，各個房屋內都燃起篝火，偶爾能聽見里面傳來歡聲笑語，

看著四周熟悉的屋舍，韓檀兒腳步越走越慢，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把衣袖拉了拉，想要遮住其上那些怪異的孔洞。

終于，他看見了那間低矮的黃墻瓦房，看見了一個在門口掃雪的身影，

老人彎著腰，穿著厚厚的棉襖，滿頭白發分不清是天上的雪花，還是時間的刻痕。

一瞬間，韓檀兒有些不敢認，

直到望著那張蒼老的面容許久后，才從眉宇中看出曾經的那張仿佛只有無畏笑容的臉，時間的力量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殘酷。

十五年過去，娘也蒼老了許多。

他就這樣站著，過了許久，將門前大雪掃凈的老人才抬頭看向他，仿佛剛注意到他，

怔了片刻，

“檀，檀兒，是你嗎，檀兒！！”

隨后，老人的眼中蓄滿淚水，口中滿是不可置信的親切呼喚，

韓檀兒臉上也驟然流出熱淚，雪花隨之溶解，

就在老者要上前時，韓檀兒猛然跪了下來，

“娘！孩兒不孝，下輩子再孝敬您！”

他的聲音在雪地中回蕩，透著幾分顫抖，

“檀兒啊，娘不怨你，娘不怨你。”

老人安撫著，

同時韓檀兒心中恍惚間聽見小時候娘的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的檀兒，上跪天，下跪地，除此之外，便不跪別人啦。”

頓時，韓檀兒腦袋埋進大雪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腸寸斷，

而他突然的反應，讓化作韓檀兒娘親相貌的天斗一下陷入迷茫，

許久后，韓檀兒從雪地中抬起頭，面上淚痕微干，卻是帶著一分釋然的笑，

“韓檀兒，多謝仙人，解小子畢生之愿！！”

頂著蒼老面容的天斗愣在原地，臉上神情漸漸收斂，

他被認出來了，

天斗緩緩直起身子，雖然依舊是那副蒼老的面容，卻驟然散發出截然不同的冷冽氣質.......

四周大雪瓦房漸漸虛幻飄散，露出綠原的模樣，

綠原上站著三“人”，韓檀兒，陳恒，和天斗，

天斗也褪去蒼老面貌，露出慘白的臉龐，

“你怎么認出來的。”

天斗冷冷看著韓檀兒，質問道，

他自認這些年研讀有關人類的書籍，甚至考慮到了母子十五年離別重逢后該有神情話語變化，

方才卻如此簡單的就被這個人類認出來了！？

“仙人，小子也不知，只是，突然就覺得不是。”

天斗瞳孔中紅光閃過，他覺得這個答案無疑是這家伙在敷衍自己！

“韓檀兒，你還有別的心愿么。”

聽到一旁王上話語，天斗瞳孔中紅光褪去，

“仙人，小子別無所求，但求早日往生，下輩子再遇到娘親，請仙人成全！”

韓檀兒獨居山洞十五年，如今獨自拉扯他長大的娘親死去，且殺母之仇已報，心中再無牽掛，

聽著他的請求，陳恒不禁長嘆口氣，

其實韓檀兒即便不求死，結局也和死沒有區別了，他所修的功法讓他體內扎根了本靈仙氣，而且已然無法分離，

如果自己就這樣把他體內的本靈仙氣剔除，這個人也必死無疑。

沒辦法，面前的韓檀兒只是煉氣一層，實在太脆弱。

不出五年，他便會失去意識，和死沒有區別。

一旁的天斗看出王上此番嘆氣的緣由，主動道，

“王上，萬食掌宮那有一功法為饕鬄輪回天身，或許有辦法幫他褪去，甚至，令他的生母一同復生。”

“小胖么？”

“是。”

陳恒心念微動，他倒確實記得小胖似乎是饕鬄血脈，

輪回天身。

······

“王上，我被認出來了，我不了解人類......”

陳恒看著天斗一臉受挫的茫然，微微一笑，

“無礙，人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