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夜，望月城里張燈結彩，車水馬龍。

只不過，屋檐上掛的都是紙花和白燈籠，路上跑的都是扎了牛鬼蛇神紙人的花車和架著棺材的攆。

行人都披麻戴孝，青鬼面具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這是望月城一年一度的中元佳節，也是新任鬼王的登基大典。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入目皆是白衣素縞，窄巷口立著的一抹紅，無疑成為了最刺眼的存在。

一只手突地伸出，把紅衣女子拉進了巷子深處，

“我的祖宗，你還嫌不夠顯眼？”曲菱嘆了口氣，抓著紅色袖擺的手扔不敢松開，生怕洛青煙趁她不注意又溜出去。

“那些是什么東西？怪滲人的。”洛青煙一邊說著“滲人”，一邊踮著腳尖朝插滿白色紙花的牛車看去。

“百鬼夜行，”曲菱從包袱里翻出兩件素白褂子遞給了洛青煙，“鬼族盛典。”

洛青煙隨意披上一件月白長褂，視線卻沒有從熱鬧的街道上挪開過，“這些人是鬼？”

曲菱冷笑一聲，“怎么可能，裝神弄鬼罷了，”

“裝神……”洛青煙指了指曲菱。

“弄鬼！”又指了指街道。

“……”曲菱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巴掌呼到洛青煙后腦勺上，“你才裝神呢，我們那是修仙，修仙懂不懂！”

“但這和乾陽老道的萬神宴有什么區別？”

“至少……”曲菱撓了撓頭，“萬神宴比這好玩……”

“陛下駕到！”

如炸雷般的喊聲傳遍整個望月城，大約用了千里傳音之類的法術，聲響震耳欲聾，可見離她們所在的暗巷很近。

曲菱揉了揉耳朵，“什么玩意兒？”

“噗！”洛青煙卻突然笑出聲。

“你笑什么？”曲菱歪頭看著她。

“還陛下嘞，笑死，不過是個毛頭小鬼罷了！”洛青煙笑得嘲諷，看不出一絲開心來。

“對你來說是毛頭小鬼，但對望月城……”

曲菱的話音被一陣陣歡呼聲蓋過了，這聲響竟比千里傳音術還厲害，曲菱只能閉上嘴，捂起耳朵。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涌入小巷。

洛青煙用大拇指朝巷口方向點了點，示意要過去看看。

曲菱沒攔她，畢竟到了現在沒有人會留意到望月城中溜進了倆外敵。

不知道什么時候，寬闊的主道上已經鋪滿了白花和符紙，招魂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街道兩旁的人一邊搖著哭喪棒一邊興奮吶喊，場面詭異至極。

緊接著，一架巨攆緩緩駛了過來。

攆由九頭黑牛拉著，攆身有兩層樓高，周身以黑紅兩色綢布包裹著，金絲菊點綴其間，攆上有涼棚，棚下設軟榻，塌上坐著一個身穿金絲黑袍、頭戴紅色冕旒的男子，他慵懶地斜靠在一堆白狐皮和紫貂毛中，雍容華貴，不可一世。

“嘁，孽徒！”

洛青煙輕罵了一聲，被曲菱聽到了。

“偷著樂吧，你徒兒短短四年就入了神游境，還成了鬼王，不像我徒兒，修行六七年，連顆金丹都結不出來，真不知道我當初是怎么想的，會收他為徒……”曲菱開始抱怨自家徒兒

“呵！”洛青煙輕笑一聲，自語道：“鬼王有什么好的……”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攆上的男子，他明眸皓齒、豐神俊逸，天生一對桃花眼，哪家姑娘看了不迷糊？

偏巧這樣俊俏非凡、資質超脫的胚子成了自己的徒兒，教得好了，人家只夸他仙根神骨，非同凡響；教得不好了，只說師尊沒本事，毀了萬年難遇的好苗子。

如這般入了鬼族，成為仙家恨之入骨的鬼王，也不知有多少人，咬牙切齒地想把她脊梁骨戳進十八層烈獄里去。

如此想著，洛青煙望向攆上之人的眸光又冷冽了幾分。

呸！孽徒，老娘當初就不該救你！

蕭離百無聊賴地倚在軟塌上，接受萬民朝拜的九頭攆晃晃悠悠搖得他想睡，瞬眸間，一抹熟悉的紅暈染在他眼底，他忽地坐起身，在一個矮巷口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果真來了！

他完全不顧自己的登基儀式，猛然站起身，指著那抹熟悉的身影，高喝道：“來人，拿下她！”

“糟糕！快跑！”

洛青煙和蕭離才對上眼，立即察覺不妙，驚叫一聲，匆匆忙忙地鉆進了矮巷。

“什……什么？”正在碎碎念的曲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蕭離一聲巨吼震得五臟肺腑一陣清涼，雙腿一哆嗦，也鉆進矮巷。

“過……過分了啊！”曲菱趕上洛青煙，氣喘吁吁地抱怨：“逃跑都不帶上我！”

“糾正一下，我這不叫逃跑，只是戰術后退，再說了，你不跟來了么？”洛青煙目不斜視，專心跑著。

“還說呢，嘴上罵著孽徒，見到了又不敢訓斥半分……”

“誰說我不敢？！”洛青煙突地剎住了腳步。

“？”曲菱有些驚詫地看著她。

“人太多了，你左我右，南城門不見不散！”洛青煙丟下這句話，轉身跑了。

“……”曲菱反應了一會兒，才掛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沖她背影吼道：“穿好褂子，紅色兒都露出來了！！”

洛青煙攏了攏衣襟，才發現褂子太大了，襟口搭在肩上，扯上去又滑下來，干脆脫了下來，當作笠頂在頭上，仿佛這樣就能躲過蕭離手下那些如雨絲般的眼線。

不知跑了多久，尾隨其后的沙沙聲越來越輕，洛青煙也漸漸放下了警惕。

她雖不喜御劍，但對自己的腿上功夫還是有信心的，別說那些蝦兵蟹將了，就連青山城那幾個成精的老東西也未必能贏過她。

正打算休息一會兒，突然一個在熟悉不過的聲音回響在半空。

“師尊是累了么？要不去徒兒寒舍歇息一番？”

洛青煙渾身一凜，緊張地挺直腰板，左右觀望。

“師尊是在找我么？”

話音落，南城門方向的頹垣間走出一個人來。

一身金絲黑袍，冕旒上的黑色珠簾隨身形左右晃動著，間或露出的桃花眼里暈染著玄色的光暈和雪色的清冷，挺秀的鼻峰下，薄唇總是勾出一個譏諷的弧度，讓人以為他在俾睨整個世間萬物。

但他的確俾睨著世間的一切，所以離經叛道，誓與天下正義為敵。

可正義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何時，蕭離已欺身上前，近在咫尺的距離讓洛青煙聞到了他身上獨有的冷香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師尊，你在想什么？總這樣發呆，很危險的……”

洛青煙回過神時，蕭離已經一把抱住了她……

“師尊……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