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瀝,街道人稀。
劉主任提著一個新暖水瓶,打著雨傘和趙老頭并行往老糧站走去。
兩人均沉默寡言,趙老爺子瞅了瞅他這個名義上的徒弟,本來就頭發(fā)稀少,現(xiàn)在僅有的幾搓也白了不少。
這段時間,糧站的日子不好過,今年遭災任務(wù)沒法完成,他這個糧店主任也不好當了,聽說以前一頓最少四個饅頭,而今也愁的只吃得下一半了。
“師父,還是您老眼光看的遠啊,九月清庫時您就預料到了吧?”
“我給老周說過,當時你們有誰信?”老爺子不吃他這套,反問道。
劉主任默然,當時管庫的老周報告陳糧處理一事時,順嘴提過老頭的警示,大家還當成一個笑話來聽,只當老頭老糊涂了。
一語成讖,糧站上下現(xiàn)在誰敢提兩個多月前的事,都裝聾作啞好像沒這回事一樣。
到底是自己的徒弟,老爺子也沒繼續(xù)嘲諷他,快到了院門時,喟然長嘆道:“其實信了又能咋樣,好得到哪去?這是天災,不是你的錯,且挺著吧!”
院內(nèi)屋里,一場關(guān)于包辦婚姻和自由戀愛的辯論在繼續(xù),廚房里燉的魚也沒人管了,都站在屋里聽陳平安在哪滔滔不絕引經(jīng)據(jù)典。
“蘇東坡十九歲奉父母之命迎娶十六歲的王弗,算得上是包辦婚姻吧,十年后王弗病逝,蘇東坡作詩紀念,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讀來字字沾淚,句句泣血,你敢說他們這場婚姻不幸福?”
安予柳眉倒豎,立馬反駁道:“蘇老泉后面不還娶了王閏之和王朝云嗎?你怎么不說?”
“那是繼室和妾,人家王弗是正妻,你要搞清楚那是古時候,不是現(xiàn)在,再說這和包辦自由無關(guān),不要歪樓。”
安予啞口,握緊茶杯不語,陳平安卻沒打算就此罷口,戰(zhàn)火是你挑起來的,什么時候結(jié)束可就由不得你了。
“既然你說只許一人,那明孝宗朱祐樘算吧,貴為皇帝,他聽從朝堂安排選秀娶了張皇后,這算包辦吧,一生無妃無嬪,只鐘愛她一人……
遠了不說,再說近代,胡適與江冬秀,文學大家一樣是包辦婚姻,廝守一生………”
念娣在一邊握拳兩眼發(fā)光,仰著小臉崇拜的看著他,雖然他說的好多人她都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些人一定都很幸福,就像自己一樣。
屋里眾人都聽得有滋有味,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嘛,誰都喜歡聽。
“咱這大侄兒懂得可真多…”
趙小軍撇了眼她媳婦兒,示意她別說話,聽得正過癮呢。
只有安予,臉青一陣白一陣,不是因為他反駁自己,而是陳平安說的,好多她都不知道,蘇老泉還好點,終歸是歷史名人,作為語文老師多少了解一些,明孝宗是誰,她哪知道去,書本上也沒教過這些啊。
不知道的東西,你怎么去反駁他。
伸手接過念娣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喉嚨,停頓了會見她沒有再說話,于是單手一揮做總結(jié)發(fā)言:
“當然,事物都有兩面性,包辦不全是幸福的,自由也不一定都能攜手走完一生,所以不能武斷就說我們不幸福,鞋合不合腳,我們自己能不知道嗎?”
“合腳,我們可好了,平安對我可好了?!蹦铈愤B忙大聲接道,生怕那位老師聽不到一樣,話語中氣十足。
這是個傻姑娘,賣了估計都會幫他數(shù)錢的那種,安予心里篤定,不悅的瞪了眼陳平安,她就是隨口一說,至于這么長篇大論嘛,面色一緊,開口道:
“你…”
還要糾纏,估摸著客人也快到了,陳平安毫不客氣的截斷她的話頭,道:
“還不信?你回去問問一些年歲高的長輩,他們大部分都是包辦的吧,問問他們你就會明白?!眹@了口氣,作老氣橫秋道:“老師你還年輕,等婚配嫁人后,自會明白!”
“哈哈…呃!”何麗萍兩口子被他這份做派逗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姑奶奶朝他倆眼睛一橫,立馬反應過來不妥,人家是平安的老師,今天又是上門的客人,笑不得笑不得。
“我去廚房看看魚,你們聊…”
“我也去?!?
太尷尬了,幾人看了眼上座沉默不語的女老師,識趣的紛紛退場。
安予并沒有想象中的惱羞成怒,端著杯子抿了口,抬眼盯著他悠悠道:
“陳平安,你很能說嘛,我看茅草臥龍小諸葛這個稱號未必配你,晏嬰蘇秦之輩怕是更適合些吧?!?
“蘇秦尚可,晏嬰不妥。”
“何解?”
“晏嬰三尺,我比他高!”
臉皮真厚,隱晦的翻了個白眼,安予放下茶杯,問道:“今天吃啥?”
“魚!”
話題就此揭過,晚宴上安予像個無事人一樣,有說有笑筷子不停,陳平安請酒,她也沒拒絕,很是喝了幾杯。
席間,劉主任明顯知道她的身份,言語之間客氣異常,沒有勸酒灌酒的動作,一頓喬遷酒吃了半個多小時就草草結(jié)束。
校門口,安予摸了把有些發(fā)燙的臉頰,停下腳步對送客的陳平安說道:
“行了,就到這吧?!?
“告辭,慢走。”陳平安立馬轉(zhuǎn)身,要不是是在他家喝的酒,他才懶得送出大門呢。
“等等,有個事和你說…”
頓足回首,“啥事?”
安予撐著傘,湊近了點說道: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對否?”
“師值壯年然弟子尚年幼,無可勞?!标惼桨仓庇X麻煩來了,想都不想往外退。
“年十四,能嫁娶?!?
安大班主任,你有點雙標啊,剛才在家還說他們小,勸念娣慎重,現(xiàn)在求人辦事了,又說他不小。
往門衛(wèi)室屋檐下躲躲毛雨,陳平安無奈道:“說吧,要我做啥?”
“附耳過來!”
酒酣吐氣如蘭,打得陳平安耳根發(fā)癢,“我要你去給我……”
半晌,陳平安抬頭驚訝莫名:“老師,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別廢話,就說幫不幫吧?”
“安老師,我是個好學生啊,幫不了?!标惼桨猜榱锞芙^道,開啥玩笑,她只是他的初一老師而已,又不是古代那種終身業(yè)師,他才不愿意趟這趟渾水。
安予把傘往他面前斜了斜,雨水順著流淌打濕了陳平安的額頭。
“好學生?陳大班長,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開學第一天你門就在在后面小樹林打群架,端的是威風的緊啊。”
陳平安抹掉雨水,心頭一驚,都這么久了,她咋知道的。
“停停,我干了!”
子曰:殺雞焉用牛刀,弟子服其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