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智行走在空曠的桌椅間，透過窗戶極目遠眺，卡塞爾寂靜地像是一座鬼蜮。

毫無疑問，這就是他的靈視現象。

廣播系統中突然傳出電流雜音，緊接著一種奇異的吼叫聲取代了搖滾音樂。

古老、空曠、雄渾、偉岸！

這是龍的吼聲，蘇曉智很熟悉，他曾聽過祝融的咆哮，但遠沒有廣播中的這般古奧蒼茫。

唰！！

像是世界在你面前眨了眨眼，講臺上的黑板裂開了一道縫隙，淌出熔巖般的輝光。

金色的漩渦不停轉動，好似一顆碩大的黃金瞳，極寒的烈風從中呼嘯而出，竟然夾雜著白雪。

蘇曉智遲疑片刻，向著漩渦走去。

廣播中的龍吟聲忽然高亢起來，像是有一千條一萬條巨龍在同時嘶吼，演奏出獨一無二專屬龍族的交響樂。

當男孩踏入金色漩渦時，這首恢宏的樂曲達到了高潮，好似萬鐘齊鳴，恭迎君主登臨王座！

……

蘇曉智立于冰雪的王座之上。

巍峨的山峰被素白的冰層覆蓋，宛如神話中擎天的巴比塔，高聳直插云端。

風雪凜冽，刀子般刮在人臉上生疼，男孩眺望遠方，茫茫一片空白，雪山和冰原蔓延到世界盡頭。

一種難言的孤獨和絕望將他籠罩，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活物。

不，或許還有另一個。

遮天的龍翼撕裂天宇，將云層攪得稀碎，黑色的神靈從天而降，巍然的身軀掩蓋了整座冰峰，整個世界都匍匐在祂的腳下。

龍皇·尼德霍格。

令蘇曉智驚訝的是，這位黑色的神靈此時竟然遍體鱗傷，身軀上布滿猙獰傷痕。

黑皇帝的敵人是誰？又是何等的偉力能傷到這高高在上的神靈？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千萬片鐵鱗開合，滴落下巖漿般滾燙的龍血，染紅了整座冰峰，冰雪融化，帶著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

溫暖的紅色的雨從天而降，濃腥卻富有生機，蘇曉智發覺褪色的世界突然活了過來。

黑皇帝的血液中竟然孕育出了生靈，結出胎盤一般的繭，而后被利爪和尖牙撕裂，探出金色的龍瞳。

群龍夭矯升天。

蘇曉智呆呆看著這極不符合科學的一幕，是他的臆想，還是失落的歷史重現？

這些新生的龍族全都長著一模一樣漆黑的鱗片，深邃如夜，就像他們尊貴的父神。

銀白的圓月倒映于無盡冰原，璀璨的銀河橫貫天空，黑色的鐵翼自王座之上綻放，神靈俯瞰著祂的造物，沉雄地吟唱。

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發音方式，渾濁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般的威嚴，仿佛在青銅的古鐘里回蕩。

一條又一條巨龍緊跟著仰天而鳴，像是僧侶們一同唱誦圣詠，韻律蘇曉智熟悉至極。

言靈·龍文。

最終，所有的音浪都匯聚成一個聲音，天地共振，整個世界都在共鳴。

巨龍們悄然變了聲調，領域不停生滅，一個又一個新的言靈被創造而出。

熾日、冥照、鐮鼬、君焰、圣裁、戒律、王權……

到最后，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念誦言靈·龍文，也是在場唯一的異類。

仿佛大夢初醒，蘇曉智一下子清醒過來，停止吟唱，渾身冷汗淋漓。

不知何時，他竟然也被帶動情緒，沉淪其中，迷失了自我。

原本他自認為是旁觀者，沒有龍族注意到他，此時卻顯得那么扎眼，甚至連尼德霍格都向他看了過來！

碩大無朋的龍瞳像是通天徹地的金色鏡子，在黑夜中綻放出如火如炬的盛光。

洶涌澎湃的精神威壓浪潮般涌來，一瞬間突破了蘇曉智的防御和理智，踐踏一切，碾壓一切！

那是神靈絕對的威嚴，從天而降，無與倫比！

像是有燒紅的鐵鉗在腦中攪拌，蘇曉智從未體驗過如此劇痛，整個人砰地一聲炸開。

但他的視角卻不斷向上拔高，就像升空的熱氣球，整個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

雪一樣的白，冰一樣的白，整個世界都是蒼白的死寂，像是尸體。

蘇曉智真的看到了尸體，山脈一般巨大的尸體覆在冰雪之下，掩埋在世界的角落之中。

這就是黑皇帝的敵人嗎？

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從這些尸體上誕生，跋涉于風雪之中生存，就像遷徙的蟻群。

有龍族發現了他們，翱翔天宇噴吐火焰，鱗甲冰冷森然。

一部分“螞蟻”跳起來想要狩獵這些飛在天上的龐然大物，卻被龍炎點燃。

他們痛苦地吼叫著掙扎著，反而像是在跳古老怪異的祭祀之舞，化作通明火炬。

于是“蟻群”圍繞著火炬跪拜下來，對著天空高聲呼喊著神靈，自此供奉，從蠻荒到文明。

火光熊熊，蘇曉智終于看清了這些螻蟻的身份。

無毛直立猿！

……

蘇曉智一個猛子從課桌上抬起頭，滿臉見鬼表情，大口呼吸以壓過狂跳的心率。

“咋，大兄弟做噩夢了？”素手在眼前揮過，金瓊嘴里含著棒棒糖：“考試結束啦，把卷子給我，你倒睡得挺死。”

幾次深呼吸，蘇曉智終于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如果他的靈視是真的歷史重現，那么現有的生物進化論會被直接推翻，達爾文都要從棺材里跳出來追著他打。

從血液和尸體中誕生出的人龍兩族，這樣扯淡的說法，各族神話聽起來都要更加科學。

不過這跟他一個平平無奇的S級混血種有什么關系呢？

揉揉眉心，蘇曉智開始整理答卷，1張，2張……直到他翻到第9張，多余的一張！

他無比確定，題目只有八道，他也只畫了八張紙，此時赫然多出一張來！

那是堪稱大師級的作品，鋒利的筆觸勾勒出拱衛王座的群龍，似要破開紙張升入蒼穹。

冰山之巔是一顆漆黑的豎瞳，高高在上，冷漠威嚴，直勾勾盯著他看。

蘇曉智聽到了黑皇帝的嘶鳴，心神一下子陷進去，風雪呼嘯耳邊。

“畫的不錯，這就是你靈視看到的景象？”

少女的聲音喚醒了蘇曉智，他終于從紙面上移開目光，避之如蛇蝎。

蘇曉智看著金瓊將卷子裝訂，才發覺渾身是汗：“好熱！你們開了暖氣？”

“你問問這一位吧。”少女聳了聳肩，眼睛瞟向旁邊的楚子航。

楚子航低著頭一言不發，身邊的空氣熱浪滾滾，木質的課桌燒出黑色的掌印，泛著微弱火光。

蘇曉智反應過來：“言靈？”

金瓊心有余悸地點頭：“應該是一種超強的火系言靈，還好沒有釋放出來，只是燒毀了試卷，回頭學校會安排補考。”

蘇曉智默然不語，君焰可是高危言靈，如果楚子航在靈視狀態下無意識完全爆發。

整個屋子的人都要陪葬。

“一起去吃飯嗎？”遲疑片刻，蘇曉智發出了邀請。

楚子航搖了搖頭，撐著桌子站起來，一身校服從上到下都被冷汗打濕。

“我先回宿舍。”

窗外的風吹起楚子航的黑發，蘇曉智這才注意到，對方的黃金瞳已經褪去。

他第一次發現，在陽光下楚子航的瞳孔會呈現出較淺的栗色，那張冷硬如冰川的臉也變得柔弱。

紙張灰燼隨風而散，飄飄揚揚，竟有半張泛黃的試卷幸存，飛舞在空中。

蘇曉智瞳孔微縮，看清了上面的內容，一把將紙張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