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琛面色最為暗淡:
“大帥,您軍政事務繁忙,書院又諸事瑣碎,怕是不好兼顧。”
他原本以為宋濂被免之后,自己最有希望出任山長。畢竟李善長、楊憲、夏煜三人本身也都有正職在身,不便隨意調換。
但卻沒想到朱元璋竟然將山長攬到了自己身上。
除葉琛、宋濂以外的其他三人此刻也是面面相覷。他們雖然知道自己希望不大,卻還是想爭取一二。
老朱自然知道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端起茶杯不急不忙的喝上一口:
“諸位的擔憂本帥是知道的,只不過眼下本帥的確沒有合適的人選。這不過是權宜之法罷了。即便是本帥任山長,也只是于祭祀、招錄、結業這些事上露個面。至于其余事務,還得讓專人負責。還有,昨夜本帥考量之后覺得,書院還是應當招錄些士子。但卻不適合與現下書院的生員放在一處,不知諸位可有什么想法?”
這一句話避重就輕的將山長的事情給帶了過去。宋濂、葉琛、楊憲和夏煜四人信以為真,只有李善長低著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楊憲作為老朱的忠實擁躉第一個站出來回應:
“現下士子們能有個讀書的去處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若不放于一處,不知又該如何安排。”
宋濂和葉琛對招錄士子完全沒有什么意見。老朱現下所控制的區域內,只有浙東多文人,如果書院對士子廣開大門,浙東一黨自然獲益最多。
老朱將茶杯放下,目光轉向宋濂:
“本帥認為不若就在應天書院內分化兩部。一部為普通士子,曰文通。一部為將校子弟,曰武達。武達一部仍舊交由宋先生,至于文通嘛...李先生可有推薦的人選?”
李善長此刻已經看明白了這位大帥的想法。其將主管將校子弟的武達一部交給了宋濂,卻叫他提一個管理文通一部的人選。這顯然是想要將淮西、浙東兩黨相互鉗制的態勢蔓延到應天書院之中。
他稍稍猶疑一下,站了出來:
“大帥,臣推舉劉基劉先生。”
此話一出,葉琛和楊憲直接側目看向李善長。李善長低著頭權當作沒有看見。
也不怪這兩人覺得蹊蹺,就連老朱也忍不住稍稍挑眉:
“哦?為何啊?”
李善長再一拱手,將姿態放得更低了一些:
“劉基先生素有賢名,與宋濂宋大人同被列為浙東四賢,其名望、才學都足以擔任此要職。”
老朱輕笑一聲,并不做回應,只是用那雙幽深的眸子盯得李善長心里發慌。
李善長此言本來就是以退為進。淮西一黨中多為武將,并無可以在士子中可以以名望、才學匹敵宋濂之人。
若老朱想要自淮西一黨中選出個人來,肯定是李善長本人最為合適。但老朱卻偏偏點了他來推舉,分明是不想將兩黨之爭揭得如此明顯。
可李善長不愿意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只能將劉伯溫這個浙東集團的關鍵人物點出來,并在話里話外提醒老朱,宋濂和劉伯溫、葉琛都是浙東一黨的人。
老朱將李善長的算盤看得清楚,卻只是在一陣沉默后斂起目光,將問題拋給了其他人:
“那其余諸位呢?可有人選推薦?”
一直不怎么答話的宋濂見自己的事情已經蓋棺定論,終于舍得開口:
“臣認為伯溫雖才干突出,但其事多忙亂。眼下,景淵倒是更加合適些。”
夏煜并不想直接卷入兩黨斗法當中,在旁眼觀鼻鼻觀心,甚至還往葉琛背后縮了縮。
倒是葉琛見宋濂提了自己的名字,往前站了一步準備順勢毛遂自薦。但楊憲卻搶在葉琛之前,先行開口:
“大帥,臣下認為倒是陶安陶大人頗為合適。陶大人素來以博涉經史聞名,又著作等身,實乃佳選。”
其余眾人聞言都不再說話。
陶安并未被卷入淮西和浙東兩黨之中,又資歷甚老,甚至連啟用浙東四先生時,朱元璋都是先問過陶安之后才加以任用。
最重要的是,他和宋濂一樣,屬于無心爭斗、性情純良的人。
楊憲這一人選實在是太過巧妙,不僅提到了老朱心坎上,更是讓葉琛等人沒有可以挑剔的理由。
老朱終于得了個自己覺得合適的人選,立即點頭應下:
“嗯,陶先生年事已高,于書院中任職正好免了四下顛簸之苦。那便就這么定下吧。至于葉先生,乃治民之才,屈居書院未免可惜。倒是眼下處州剛復,民生凋敝,正是需要葉先生的時候。”
這個安排眾人都還算滿意,也就規規矩矩的討論起了書院學規。
葉琛是最為在意取士子一事的,雖然自己被調去處州已成定局,卻也先將此事拿出來商議:
“大帥方才言取錄士子,不知當以何法?”
朱元璋略微思索,只大略的定下一個標準:
“當考學行端莊,文理優長者以充之。”
葉琛一語道破關竅:
“當前正是動蕩之時,臣下建議開院考,有意入院者皆以院考名次擇優錄取。”
李善長聞言皺眉,立即出聲反對:
“若全部以院考取錄,只怕屆時盡是江浙士子。豈不是讓其余諸州寒心?”
朱元璋點點頭,也是贊同李善長的說法:
“的確,以院考定之,本帥亦覺不妥。宋先生可有何高見?”
宋濂應聲而答:
“臣下認為,應于各州縣均設入院考,每學歲州貢三人,縣貢一人。”
這個方法顯然是對江浙無益的,但提出之人乃是宋濂,葉琛也就只能作罷。
其余各種繁雜事務,也隨著時間流逝一一定下。
直至日暮之時,朱元璋方才讓宋濂先行整理今日所定學規,結束了議事。
朱元璋不過剛走。葉琛就直接找宋濂,神色顯得有些不悅:
“景濂兄,今日議事你怎可提州縣定各錄生員呢?”
宋濂看向葉琛,面上依舊是那一派的平和,眼神中卻有堅毅:
“子曰:‘有教無類’。歷元一朝,我漢人文脈幾近絕斷。如今再為私心,將士子自限于江浙二地,如何能傳承孔圣之志?景淵,你乃名士,應為天下生民立命,為往生繼絕學,怎可因私廢公,因小失大?”
宋濂一席話說得葉琛也有些臊得慌,只得長嘆一口氣:
“景濂兄高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