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擂當日，下午五點，于承藝便和曲恬、周蒙山，一起趕到馮家班的園子。

來到這，于承藝才想起，自己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

他的母校，距此地十分鐘的腳程不到。

他學的是戲曲專業(yè)，也是梨園出身，偶爾得閑，也會擠出些生活費，來這里看一場戲。

也正因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得馮家班與戲曲學術界的關系良好。

進入園子后臺，才發(fā)現蘊豐戲園的人也到了。

田小一伺候著蔣太云，馬裕前則和苗尋峰在交頭接耳。

馮軍華也等候多時，他見人已齊，便說：“今晚的演出，我已經安排好了，我最后再確認一遍，演得是《空城計》吧。”

兩方點頭，馮軍華繼續(xù)說：“后場和其他的配角，都由馮家班提供，小于和小馬，你們兩人只顧演諸葛亮一角，你們沒意見吧？”

于承藝道了聲“沒意見”，馬裕前則板著臉搖了搖頭。

“嗯，”馮軍華見交流順利，也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只需要確定你們的出場順序了。”

馮軍華說著，停下來看兩位當事人的反應：“這出場順序，沒有影響是假，但其實也是各有優(yōu)劣。先出場的，能給觀眾們留下個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后出場的，則更讓觀眾記憶深刻。但畢竟有差別，誰先誰后都不好，那就抽簽決定吧。”

見沒人反對，馮軍華便招呼手下，拿上早已準備好的抽簽工具。

經此才最終確定順序，馬裕前先，于承藝后。

這時，周蒙山提出了問題：“馮班主，最后怎么確定勝負啊？”

馮軍華抬頭望去，面露驚訝：“周蒙山？你怎么在這？”

這才發(fā)現他坐在伶樂戲園的陣營里：“莫非，你加入伶樂戲園了？”

見對方沒有回應，便知這時事實。

于是對曲恬說：“曲老板，可知此人的過去？”

曲恬點點頭。

馮軍華面露疑惑，曲恬既然知道周蒙山過去犯過什么事情，為什么還敢留下他，難道，不怕自己的園子因為他而黃掉嗎？

周蒙山不想讓曲恬為難，便自己說道：“馮班主，我知道你不歡迎我，但今天我也是帶著責任來的，所以請你忍受一晚吧。我同樣也清楚，你在疑惑什么，告訴你也無妨，我不上臺，只幫小曲管管園子而已。”

馮軍華這才有些明白了，只要不露面，便沒有人知道周蒙山在伶樂戲園。

他表面鎮(zhèn)定，但內心中，悄悄把此事記了下來。

接著，便回應了周蒙山方才的問題。

“今天給觀眾發(fā)的票，有特殊的編號，我們會在出口留下兩個箱子，觀眾可將票跟投入其中，便算給他們認可的表演投票。”

周蒙山有些擔憂：“是否過于簡單了，有人刷票作假？”

馬裕前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周蒙山解釋道：“馬老板，你別介意，我不是說你，只是怕有多管閑事的人惡意搗亂。”

“不用擔心，我們的人特意給這場的票做了防偽標簽，旁人看不出來，也就無法作弊。”

一直閉口不言的蔣太云也開口道：“但是，觀眾的投票，主觀性太大了吧。”

這句話，無疑也是偏袒馬裕前的。

蔣老清楚，于承藝的戲迷基數比馬裕前的大許多倍，所以才如此說。

不過，人家廟首不是白當的，什么情況都考慮進去了。

“當然，所以觀眾的投票，只占四成，剩下的六成，由咱們的評委團評選。”

眾人一聽，這樣的確公平許多，這些成名已久的京劇大角兒，才不會在兩位后生的事情上，有失偏頗。

馮軍華見既然已經談到這里了，不妨再講細致一點。

“參與評選的，是各個戲園的代表，我發(fā)出很多邀請，但并未全數得到回應。月季園、威士堂、杜家班、曲境劇場，這四個戲園各派了一位代表，葉家班和梨花會各派了兩位代表，再加上我兒子馮京，和我班里的奎官張義元，統(tǒng)共十人，共十張票。”

其實，馮軍華的票，最具權威性，不過，他身為伶人之首，不宜卷入爭端、輕易站隊，得罪哪一邊都不好，這才作了比不粘鍋，把投票權給了手底下的人。

如今的梨園行，只為賺錢，各個面和心不和。不圓滑，還真坐不好這個廟首的位置。

馮軍華又問：“這樣安排，各位有什么意見嗎？”

眾人搖頭，馮軍華繼續(xù)說：“那好，七點準時開戲，小馬，你是第一個，好好準備。你們畢竟是競爭對手，所以我給你們安排了單獨的休息室，我會派人帶你們過去，那我就告辭了。”

說完，馮軍華便離開了會議桌。

馬裕前也馬上起身，給了于承藝一個狠狠的眼色，隨馮軍華安排的人，走向自己的休息室。

于承藝并不在意，也想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去。

這時，卻望見了蔣太云那張郁郁寡歡的臉。

今晚，無論誰勝誰負，對他這個師傅來說，都不是什么開心的事情。

走上前去，想要安慰他一番，喚了聲稱呼，卻不知說些什么。

“師傅，我……”

蔣太云抬起頭，用僅剩的慈祥擠出笑容：“哦，小藝子……你……你去休息準備吧，好好演出。回憶起來，我似乎一直沒有正正經經地看過你演戲呢，今天……也算是彌補遺憾了吧……”

于承藝心酸不已，直到曲恬很識氣氛地拉了他一把，他才也跟隨去往休息室。

來此休息室，于承藝這才知道，原來這也是個私人化妝間。

不得不感慨，大園子就是大園子，硬件條件自然杠杠的。

墻上掛著一只機械鐘表，秒針滴答作響，每一下，都在拉近廝殺的時間。

如同戰(zhàn)場上的擂鼓，越敲越急。

門外的喧囂，也從模糊變得逐漸清晰。

想必，觀眾開始入場了吧……

今日買票的人，當然都是沖這場幾十年不遇的打擂而來，售票口早就人頭攢動了。

再加上，售票員需要一一為票友解釋今天戲票的作用，導致效率大大下降，現場一片混亂。

當然，有排隊的地方就有黃牛。

可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戲迷想看戲想瘋了，竟然提前一天就在園子門口排起來隊。

抵達的時候，隊伍之長，連身為黃牛的他們都感到驚訝。

當然，他們更不知道，這些人大概是在伶樂戲園長期排隊，受的訓練吧，如今早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