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志道聽聞了丁四的出生,不再懷疑他的實力。
于是請求道:“四爺,眼下園子危機,需要你出山了啊?!?
于承藝聞言,犯起了難。
丁四之所以十年不再登臺,并非唱不了,而是自我封的腔。
年幼時,丁四與程長庚等幾位師兄弟,一齊在米喜子米應先的手下學藝。
米喜子一生奉獻給了舞臺,他對戲曲的專注,無疑影響了所有的弟子。
丁四崇拜師傅,與師傅關系最為親密,正因如此,他知道師傅的遺憾。
米喜子生在了京戲誕生到逐漸完善的初始階段,身為一代戲曲大家的他,當然能感覺到,京戲將能達到,其他戲曲未曾達到過的高度。
可惜生不逢時,他永遠也看不到這一天。
但他遺憾,被敬愛師傅的丁四繼承下來了。
所以,丁四想看京戲之輝煌的遺憾,其實是源自米喜子。
一開始,丁四想靠自己的努力,加快這個過程。
然而,他的師弟程長庚身上所展現出的天賦,讓他明白,自己注定只有做一個旁觀者的份。
他能做的,不過是做師弟的支持者而已。
程長庚文武不擋,總有一天能成為名冠四方的角兒。
而丁四呢,獨長紅生。
不過,他并不嫉妒師弟,反而把希望寄托在師弟身上,期待他能更上一層樓。
事情如他所愿,程長庚早早成名。
就在他以為師弟會將京戲帶入輝煌的時刻,他聽聞了一件事情。
票友們都說,程長庚繼承了米喜子的所有本領,無論什么行當,在米喜子的弟子中,都是最出色的。
唯獨除了紅生。
票友認為,丁四的紅生,好過程長庚。
當丁四聽到這段傳言時,眼前一片昏黑,意識到,自己阻礙了程長庚的成名之路。
自此,丁四封腔,不再出演任何一場戲,安心做了個販票的老頭兒,以鞏固程長庚的地位。
得知這些的于承藝,便對譚志道答道:“我早就封腔了。”
譚志道說:“為何?”
“我不想蓋過程長庚的風頭?!?
譚志道聞言,哈哈大笑:“四爺,不是我笑話你,當今京城里,哪個戲子能蓋大老爺的風頭?何況,他還是精忠廟廟首,是京城戲子共同推舉出的龍頭。”
“大老爺當是完美無瑕,才當得起這個大字。他善生行,可若生行中的某個分支,他稱不上第一,怎么稱得上天下無雙?”
譚志道問:“你想造神?”
于承藝想了想:“能將京劇推向輝煌的,也許真的需要神吧。”
譚志道似乎明白了于承藝的意思,正襟危坐地說:“四爺,你不得不承認,一出戲,靠一個人是演不完的,甚至,光靠演員也實現不了,鼓師、琴師以及其他場下人員,都是至關重要的。因此,京戲的輝煌,當所有為京戲揮灑汗水的人員共同努力才可實現?!?
于承藝無法反駁,甚至覺得有些道理,可是,丁四卻還在猶豫。
譚志道抓住于承藝的肩膀,搖晃道:“四爺,難道一出戲的成敗,不比你的偏見和執念更重要嗎?”
這句話觸動了丁四,于承藝也想到了兩個月前初回蘊豐戲園的過往。
救戲如救火,若是真的愛戲,就勿要說什么借口理由了。
丁四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搖頭道:“好吧,我演……”
小趙望著四爺走向園子的背影,不禁為他感到高興。
譚志道回過頭對他說:“小兄弟,沒少聽四爺吹牛吧,否則你不會那么清楚?!?
小趙得意地抬頭:“咱四爺可不是吹牛,我一直相信?!?
“是是是,怎么著,想不想看看四爺的本事,我替你看會兒?”
“譚老板……當真?”
“你看我像是騙你嗎?”
小趙感動不已,都說戲子無情,呵,笑話而已。
于承藝來到后臺,開始畫臉。
這紅生之所以特殊,是其雖稱為生,卻需畫花臉,介于生凈兩行之間。
后臺人見他,只曉得是販票的四爺,怎的,也會唱戲?
看他將臉抹紅,便知是譚老板請來的救星。
可沒請到大老爺也就算了,怎么請了個雜人來幫忙?
于承藝不聞不顧,勾出丹鳳眼、臥蠶眉,戴上長髯,換將袍來,直登臺去。
幾個片段下來,眾人的熱情便被點燃。
有人看出,有些許大老爺的味道,但看身段,卻又并非大老爺。
可若是大老爺的那些弟子,似乎尚未達到這等水準。
甚至,這演員的紅生水平,比之大老爺還高哩!
總之,人人都識得這出好戲。
小趙站在客人的末尾,望著四爺的表演,驚訝之余,又不禁為四爺感到高興。
在他的帶領下,園子里響徹山呼海嘯的喝彩聲,以及連綿不絕的拍掌聲。
一生心系京戲的四爺難免感動,待到兩場間的間隔,退至幕后,不禁潸然淚下。
師傅在世時,未曾享受過這般熱情。
丁四聽說過,程長庚的戲人滿為患,觀眾歡呼不止,他想象過所傳的盛況,如今看來,是自己的想象太保守了。
他本為了京劇的輝煌,而封腔不再唱戲。
直到他登臺才發現,京劇早就到了輝煌的時刻,只是,不開腔,便永遠無法體會吧!
他的遺憾,原來早就實現了。
丁四噙淚,返將臺去,繼續享受京戲的輝煌……
一轉眼,熱鬧褪去,于承藝返回到了現實。
不禁替丁四爺感到可惜,他一直與自己的目標近在咫尺,在唾手可得下,卻一次次擦肩而過。
不過,于承藝就該感到幸運,否則,他怎么得這紅生的技巧?
轉眼幾天過去,伶樂戲園開窗售票。
一聽說伶樂戲園演《華容道》,由于承藝出演關羽,敏銳的觀眾馬上反應過來,于承藝終于蓋戲馬裕前了。
他們苦等的吃瓜大戲,終于開始上演。
短短半小時內,伶樂戲園的票就被哄搶一空。
這個消息傳得飛快,雖然票早賣光了,但戲迷們還是一波波地涌來,將伶樂戲園堵得個水泄不通。
不少人看中了商機,當街拍賣,以至于,出現了五千塊一張的天價票。
嚴國強就是來晚了的那一批,他為了買了兩張票,不惜花了一萬塊錢。
有些眼紅的票友聚齊在一起,要求戲園加票。
曲恬迫于壓力,只能臨時發放了兩百張原價站票,然而,五分鐘不到,又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