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陣寒風,將房間的門吹開。
兩人才知,雪又開始下了。光看著那抹白色,便覺寒冷。
取來火盆,黑炭閃著紅光,哈,也許不能真的暖和多少,但至少給了個安心。
于承藝和左兄幾杯下肚,問:“左兄,這幾年江南軍營中出力,可有立下什么戰果?”
“我從不上前線,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哦,這么說,正當諸葛孔明再世?”
左兄捋捋胡須:“正是如此,營中人皆稱我為‘今亮’,喻為當今諸葛亮。”
腦海中的記憶突然竄了出來,于承藝忙問:“我曾聽人說,天下不可一日無湘,湘中不可一日無亮,此亮,莫非指的就是令兄你?”
他點點頭,默認了于承藝的話。
“如今天京事起,天下動亂,敢問兄臺,幾時可定叛亂?”
左兄搖搖頭:“哎,怕是將僵持良久,主要的原因是,陣地非但無法推進,反而一步步遠離天京。”
于承藝聽到這里,想起以前沒少玩三國志,他對這種戰略游戲一直很感興趣:“左兄不妨說說,說不定,我也能提點建議。”
“哈哈哈,”左今亮大笑幾聲,“你一個戲子,怎敢言懂得軍國大事?”
“嗨,你是‘今亮’,但我可是常常扮演臥龍,所不定,身上早沾染了點孔明的影子,也許真能說出些什么來,再說,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何況,你還不是真的諸葛亮。”
也許是有幾分醉意了,左兄捻起胡須:“好吧,我就與你說說。”
左兄沾幾滴酒,在桌面上繪制了粗糙的地圖。
指出哪里有敵軍的駐軍,哪里是我方的大營。
何處地險,何處易伏,左兄全部細致講出,看來,他這個當世孔明,恐怕不是吹噓。
于承藝仔細觀察地圖,用三國志的思路來看問題。
三國志中,若對敵人形成合圍之勢力,便可奪取地盤。
靠的依據,便是斷了敵人的后勤錢糧,以及聯系支援。
所以,要推進戰事,必先斷其糧道。
于承藝便手點一地:“若我軍以此為根據地,可能反擊?”
左兄一看:“杭州?”
“余杭之地,自古兵家必爭,便是看中其水陸的運輸作用。”
“此事我怎么不知,但有兩個隱患,第一是深入敵軍腹地,容易被偷襲、包圍,第二,敵人若想斷糧,杭州便成了一座孤城。”
“非也,洪老魔的陸軍雖厲害,可是水兵難以一時起,若從海路支援杭州,必可保杭州久久不失,并能成為敵人的心頭刺,使得他們不敢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線。”
左今亮聞言,陷入了沉思,竟然覺得,三爺所言有幾分理。
便道:“這么一說,倒值得研究,不過,若要真正成為戰略,距離還是很遠的,紙上談兵只可作為參考,若是有天我回到曾督統帳下,再同他一起論論吧。”
于承藝對這個回答已經滿意了,歷史無法改變,能得到軍事戰略家的肯定,已經是最大的贊許了。
此時,兩人都已經微醺。
“三爺,今天你來拜訪,我很開心,而我卻真不識趣,一直只顧講自己的破事,欸,咱倆多年沒見,你怎么樣了?”
“嗨,戲子除了唱戲,還能做什么?”
“人家稱你是‘三刀子’,說京戲能有現在的精致,少不了你一刀子一點地細心雕琢。”
“改革京劇是我的夙愿,就像安天下,是你們這些儒士的追求一樣。”
“最近,是否取得了什么進展?”
于承藝搖搖頭:“現在的觀眾和戲子,都說我的漢派好,可我能感覺出來,它還不夠完善。”
“別那么吹毛求疵,有些時候,放下方能成就自己。”
于承藝無奈地笑笑,他倒是想放棄,可如果這樣,自己就失去了一次賺取能力的機會。
“這是我一生的追求,怕是放不下了。”
左今亮還想說些什么,卻突然聽見屋外的喧囂。
打開門,雪比剛才更大了。
可這風雪聲,難掩街道上的熱鬧。
左今亮說:“三爺,聽這動靜,似乎又是皇上巡街。”
于承藝也走上前來:“好像是第三次了吧?”
“咱們去看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用我們行話說,叫要菜,說不上光彩。”
左今亮微笑道:“粉飾太平,雖然難言光彩,但必須要做,否則,百姓怎么安心,百姓不安,國家如何安得。表面上,皇上可能在乎這些小功小德,但背后憂慮的事情,可也比咱們多得多。”
望著左兄,方才想起,他在幾月前,也是名賜戴花翎的四品官呢,他眼中的皇帝,的確要比平常人家立體得多。
兩人來到街上,已經人滿為患,一個個跪倒在地,等待圣架通行。
這個時候,要是偷瞄兩眼龍顏,那些平時草木皆兵的帶刀侍衛,也不會怎么樣。
這是于承藝第一次親眼見皇帝,雖然覺得皇帝生得小了些,但皇家的氣派,還是叫他驚訝的。
待皇帝遠去,于承藝才起身。
左今亮望著余三爺的背影,此時此刻,有許多話想說。
問:“三爺,你說我朝第一圣主是誰?”
于承藝想也不想:“康熙爺!”
“那你可知,平三藩、收臺灣的圣主康熙,也有遺憾未了?”
“比如說?”于承藝饒有興趣地問。
“康熙末年,政吏腐敗,可康熙爺心有余而力不足,終也無法改變。可是,雍正爺登基之后,施展鐵腕手段,立即改變了這個形勢。”
“你想說什么。”
“你的遺憾,也許自己完成不了,但京戲不會斷絕,漢派,自有人會改良的。”
這是,余三勝說道:“我并非對漢派未能得到改良而遺憾,而是對我沒能見到它大成后的樣子而憂郁。”
聽完三爺的自訴,又聽到左兄的勸解。
于承藝突然想起,印象中,三爺的兒子余紫云,在后來也成為一代京劇大家,他的成就之一,就是改良了京劇。
莫非,他改良的,就是漢派?
于承藝雖然品味不出不同派別之間的韻味,但利用技巧,只學其形,還是做得到的。
于是,便拿余三勝的嗓子,用余紫云所改良的派別,隨便常了一段戲。
剛才在沉浸在面圣喜悅當中的路人,皆被余三爺高亢的嗓音吸引,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一段畢,行人拍手叫好,有人認出了他,便上前喊了句三爺。
而余三勝呢,聽到了這種唱腔,馬上便知,這就是漢派改良后的成果,不禁喜極而泣。
當街與左兄云:“強戲未能一代成也。”
左聞言,亦笑道:“強國亦難半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