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恬不想搶田小一所愛,但并不是說不能競爭。
要是強迫于承藝做什么,的確有些不厚道,可若是于承藝自己選的,那便無關緊要。
現在,選擇權交給了于承藝,她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冷風吹過,才叫于承藝發覺寒月的冰霜。
他呆呆杵在院子里,一時不知如何行動。
推開主屋的門,能看到什么,將會發生什么,他當然想象得到。
而且,他還很期待。
但是,他也隱約察覺到田小一的心思。
這些日子沒少受到小一的關照,于承藝何和曲恬的相識就是她促成的。
正因如此,于承藝可以喜歡其他女孩子,卻獨獨和曲恬有些什么,會最讓小一傷心吧。
可若推開離去的門,一個女生都說出這種話了,無疑又會傷到曲恬的心。
而且,也錯失了一個少奮斗二十年的機會。
于承藝把手指深深嵌入頭發里,真是左右為難,而且哪條都是死路啊!
望向孤寂夜空,真想大呼:天哪,誰來教教我吧。
然而,下一個時刻,他眼里的畫面卻變成了朗朗晴日。
想起曲恬說過,她是某位名凈的后人。
這才明白,自己又觸發金手指了。
……………………
咸豐十年,秋。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秋天的鳥叫聲要比平常大些。
總之,每年的這個時間段,提拉著鳥籠在京城的街道上轉悠的老爺、少爺,要比其他時期的多上不少。
于承藝此時名叫劉萬義,雖然已經過了巔峰期,但依舊是名滿京城的凈角。
此刻,正端了盆臟水,往屋外倒去。
卻不想,濺到了一位遛鳥少爺的鞋子上。
“嘿,你這人怎么了,不想活了!”
追上兩步,一腳將于承藝踹倒在地。
劉萬義一生低調,為一的遺憾,卻也來自低調,他恨自己太懦弱,希望能有變得勇敢的一天。
要是讓劉萬義來處理這件事,保證連忙爬起來,還要追上給人道歉。
于承藝雖然不想這么憋屈,但也沒真打算和人動手。
這些紈绔子弟背景一般不低,不是一個普通戲子能得罪得起的。
勇氣不等于魯莽,慢慢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也就罷了。
“哼!懦夫!”
循聲看去,是兩個人一前一后走來,說話的正是張二爺。
張二爺性情剛烈,最看不得這般低聲下氣,看到劉萬義的軟弱,總是要出言罵幾句。
“二爺,”于承藝朝他打招呼。
“我張奎官大好男兒,竟然曾與你齊名,真是奇恥大辱!”
于承藝早見識過張二爺的性格,現在見怪不怪,直問:“二爺,來寒舍有何指教?”
“本來有事,現在也無事了,張某絕不與你這般卑躬屈膝的人來往!”
說罷,張二爺憤然離開,把于承藝一臉莫名其妙地留在原地。
他身邊的那人這才開口:“呦,這張二爺,最近可是越來越火爆了。”
于承藝自己回憶一番,是圓明園的管事公公:“李公公!”
“嗯,你我就別行禮了,起來吧,”揮揮手,又繼續剛才的話題,“可你也不要怪他,聽說他最近心情可不好哩。”
“李公公,你知道些什么嗎?”
“我聽說,二爺最近死了老母,來找你,估計是念及曾經同班之情,想起你參加葬禮,而看到你懦弱的模樣,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說老劉啊,你也是,這性格早該改改了。”
回想起來,自從去年張二爺和蘭兒完婚后,他就變得很奇怪,兩個月就離開了嵩祝班,整個人就好像失蹤一般,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有時候那些權貴點名聽他唱戲,卻發現連蘭兒也找不到他。
還是得要通過盧臺子,方知他的一絲動向。
而無論誰問盧臺子,張二爺最近在做什么,盧臺子只擺擺手:“俠義之人的事,勿要打聽。”
總之,張二爺身上最近縈繞了滿滿的的神秘感。
若是他的精神一直在緊繃狀態,突然聽得老母辭世,情緒難免出現波動,加上本就剛烈,于承藝覺得他今天這般態度,倒也是人之常情。
不得不說,張二爺在京劇上的成就,也堪稱傳奇。
十年前,張二爺和劉萬義組班的時候,就被稱為雙奎戲班,后來隨班嵩祝,又和徐寶成組成嵩祝雙奎。
然而當二爺離開后,他們二人無論再和誰搭戲,都達不到這般名聲響亮。
可見,二爺才是班子真正的核心。
于承藝一個走神,才想起李公公還在跟前,忙問:“公公來,是為何事,要不要進來坐坐?”
李公公甩甩他的蘭花指,細長道來:“坐就不必了,老劉啊,你快隨我走,七八個娘娘到圓明園游玩,突然說要看戲,可園里的凈角兒前些日子告假走了,你快隨我去幫忙,否則娘娘們生氣了,咱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于承藝便轉身入屋,取了些必要的行當,就跟隨李公公去了。
其實在這段時期,功力在劉萬義之上的凈角,當真不少。而李公公之所以前來喚劉萬義的原因,倒不是兩人私交甚好,而是根本叫不到其他人。
最近朝廷接連在洋人問題上的懦弱逃避的行為,已經引得天下百姓怨聲載道。
聽說,皇上甚至跑出京城避難去了。
曾經被皇上打壓的恭親王,也被臨時啟用,留在京師獨自處理洋人問題。
百姓尚且咬牙切齒,而這些戲子們,整日與那些歷史上、義薄云天的英雄人物打交道,受了熏陶,自然更加恨鐵不成鋼。
每當朝廷要求他們演戲,他們總百般推脫。
就連精忠廟的程長庚,本來有義務為朝廷辦戲,也常以染病婉拒朝廷的邀請。
卻唯獨這天生懦弱的劉萬義,真和那懦弱的朝廷般配,連拒絕都不敢,總是逆來順受,朝廷喊他演戲,他一次也沒有推脫。
正因如此,最近同行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所以啊,方才李公公勸劉萬義改改這懦弱的性格,實際上,若非這性格,恐怕李公公想要短時間內找到合適的戲子,怕也沒有這么容易了。
其實在劉萬義十二歲之前,他還是個天真外向的男孩。
只因某天,喝醉酒師傅拿鞭子抽打他,不小心打到了他的臉上,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疤痕。
本來他的長相是天生的小生臉,專為飾英杰而生。
卻因那道疤后,若非涂抹厚厚的油彩,連臺都登不上,這才轉習凈角。
自那以后,無論誰看他的臉,都會用以異樣的目光,他便日漸自卑起來。
后來,他平日里也畫著臉譜,只為掩蓋那道駭人的傷疤。
興許在他心里,就算是鐘馗的臉,也比自己的好看吧。
也正是這個原因,給他取了“花臉子”這個外號。
轉眼間,兩人就到了圓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