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門,長留谷。
偌大的修靈界如果真要尋一個人間仙境,應該非長留谷莫屬了。
谷中草木翠綠欲滴,繁花似錦,或紅、或白、或紫的鮮花點綴于青青草木之間,一眼望去,盡是牡丹、杜鵑、茶花、紫羅蘭,百花團簇,芬芳勝卻人間無數。
若是沿著谷中道路,不僅能聞到沁人心脾的花香,更能與道旁溫馴的小鹿、仙鶴為伴,游賞于百媚叢中,看斑斕蝴蝶,翩翩起舞。
若是能再往前走些,便是一灣清澈的水潭,瀑布直落而下,氤氳朦朧水汽,白天便會幻化出長長的彩虹。
譚邊是成片成片的風信子、水仙、碗蓮,每逢春夏兩季便是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若是能直到最深處,到一片濃綠的竹林中,看熹微陽光從竹葉間灑下,會有石屋,星羅棋布,方見林中百花仙。
這旖旎桃源就是百花門的所在地,有諺云“莫道百花留不住,且看人間長留谷。”
此次九盟最高元老會,便在長留谷舉行。
九大門派的掌門以及其他重要人物都將蒞臨,對各門派過去十年的精誠合作進行一個總結,并展望聯盟美好的未來。
關注九盟元老會的不僅有盟內中層,因為會議結果將決定了他們未來的位置,而位置決定了他們所能得到的修煉資源。
此外便是其他門派,包括雄踞南詔的太和宗、君臨北遼的玄門、稱霸西涼的平涼宮,以及無數夾縫求生的中小門派,他們的生死存亡也許就在大能的一念之間。
戰爭吶,不一定要有血與火的慘烈,有時候談笑間,便是灰飛煙滅。
……
說是九盟最高元老會,實際出席的人遠遠不止九個,畢竟任何人都做不到事無巨細,面面俱全,因而不得不讓了解內情之人匯報。
有人說,九盟之高,在于兩樓一刀。
樓是青云門的宋紅樓和百花門的花滿樓。刀卻不是南玄的俞鶴刀,而是晉陽宮的落日長河刀--趙長河。
這三個人便是今天會議的主角。
青云門宋紅樓身為最高元老會推選的“元上”,坐于上首主位,百花門花滿樓--元輔,晉陽宮趙長河--元輔,分居兩側,其他門派掌門則依次落座。
為了加強盟內機構和門派的協調配合,元上和兩位元輔原則上會兼任盟內機構的領導職位。
即天理院的院長,真武軍的首長,天機閣首席大學士和策論廳的首輔中有其三是由如上三位兼任的。
宋紅樓身為元上兼理天理院的院長,真武軍的首長為元輔趙長河,策論廳的首輔為元輔花滿樓,天機閣的首席大學士(以下簡稱首席)則是天一閣閣主江月白。
宋紅樓看似四十來歲年紀,相貌俊雅,眉宇間神采飛揚,好一副豐神俊朗的英雄模樣。
他見眾人安定,說道:“既然諸位已落座,我們就閑話少敘,由天理院的副院宋洞塵(青云門)先行匯報,若是有紕漏之處,還請諸位元老指出。”
由副手實際統管機構事務,這是由于元上、元輔往往要兼理盟內機構和本門事務而導致的。
即這項制度是首長負責制和副手統管制的結合,是為元上、元輔分擔政務而產生的制度。
因而,每個盟內機構,都會由本門派或者相熟門派的人,來擔任副手。其間,自然摻雜著無數利益交換,但這是不可避免的。
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智。
宋紅樓語畢,宋洞塵便接過話頭,氣定神閑地匯報天理院關于各門派十年間發生過的所有爭端以及相應的處理結果,條理清晰,娓娓道來。
各大掌門也適時提問或補充,雖然偶有波瀾,但大體而言,會議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同樣的,天機閣的首席江月白(天一閣)和策論廳的次輔王守仁(百花門)的匯報亦是如此,江月白負責的機構,并無什么爭議,這正符合他們天一閣與世無爭的性子。
策論廳的匯報,之所以顯得平和,其原因和天理院是相似的。
二者都是由于該拍的桌,該吵的架早已結束,現在只是一個回首過去,展望未來的總結,大家自不會如此掃興,破壞其樂融融的氛圍。
直到,真武軍的光祿勛岳武陽(晉陽宮)匯報時,涌動的暗流化為了無堅不摧的洶涌波濤。
“.....已擒獲梅山七邪中的四名,包括碎魂道人袁洪、奪魄道人袁青、血道人謝春生、陰道人曹成,元嬰期的絕影道人樓法書和無生道人夏懷悲逃脫。這就是真武軍關于剿滅“梅山七邪”的行動的概況。”
岳武陽話音剛落,趙長河率先發難,他手指輕敲著石桌,緩緩說道:“梅山七邪,兩名元嬰,五名金丹。這等實力,同某些中等宗門相比亦是綽綽有余,為何要留在九盟境內,行那邪道之事,被我等圍剿追殺?”
幾個門派的掌門紛紛點頭:“對,這確實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因為這是一個極度怪異的決策,若是真要以邪道修煉,天底下好欺負的人多了去了,找到九盟頭上來,不是自尋死路么?
要么梅山七邪是十足的蠢貨,要么就是另有目的。
而任何人若是把元嬰期修士當成蠢貨,那才是真正的蠢貨。
不同于其他人,宋紅樓顯得異常平靜,他背靠石椅,淡然道:“這個問題,我想真武軍應該是清楚的。”
趙長河看了一眼宋紅樓,也不吃驚,說道:“元上對我們晉陽宮還是這么了解。”
但他并未讓岳武陽說明,而是將話頭對準了俞鶴刀,問道:“梅山七邪的根據地有四個都位于南玄門附近,能不能請俞掌門解釋一下,這是為何?”
這個問題也是眾人想問的,盟內比南玄門實力弱的也不在少數,為何偏偏聚集在你南玄門附近?
俞鶴刀來之前早已想過這個問題,灑然一笑,答道:“趙元輔的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我并不在盟內機構任職,其中內情自然是不了解的。”
趙長河又問:“鬼道人在你手上吧?”
“鬼道人確實亡于我手,我一刀滅去他肉身,他就將神魂自爆了,我搜查了他的儲物袋,也未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為什么不把儲物袋上交給真武軍?”
“我本打算在元老會上交出的,當時離召開元老會只有月許了。”語畢,俞鶴刀便將一個儲物袋丟于石桌之上,看樣子是鬼道人的。
“是打算在元老會上交,還是打算串供之后再交?”
趙長河此言一出,頓時石屋中氣氛降至冰點,四季如春的百花谷,如同墮入了冰窖,令眾人發寒,他們皆不理解,為何今日趙元輔要如此針對俞鶴刀。
寧采采見趙長河咄咄逼人,坐不住了,當即說道:“趙元輔,我南玄門雖不如晉陽宮勢大,但也不是任人欺侮的。今日,你話里話外,都說我南玄門與梅山七邪串通,是何用意?”
趙長河手上是刀,心里也是刀,锃亮明快,絕不拖泥帶水,當即答道::“我自不擔心你們和梅山七邪串通,而是擔心你們成為新的梅山七邪。”
俞鶴刀面色凝重,沉聲問:“你什么意思?”
趙長河轉頭看向岳武陽,說道:“把東西拿出來吧。”岳武陽應聲稱是,隨即將十幾封密信丟于石桌上,說道:“這是夏懷悲里儲物袋的密信。”
有幾個首次參加元老會的人不由得發出了驚呼,因為拿到了夏懷悲的儲物袋,就意味著拿到了夏懷悲的人頭,難道元嬰期三重的夏懷悲死在了真武軍手上?
趙長河繼續說:“夏懷悲隱匿在晉陽宮同南玄門的交界處,不慎被我宮中弟子發現,隨即被我斬殺,但他的神魂沒有自爆,反倒被我拷下,交予真武軍了。”
語畢,趙長河還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俞鶴刀。
石屋中的大能們一邊聽著趙長河發言,一邊用靈識查閱桌子上的密信。
修靈者一旦修成元嬰境界,只需靈識一掃,百本書的內容也是頃刻間滾瓜爛熟,更遑論這十幾封書信了,可這里的大部分信都由密文書寫,根本無法識別,僅有幾封梅山七邪內部通信,用的是通用文字。
宋紅樓深深凝視著趙長河,說道:“你這樣做,是有違聯盟律令的。”
趙長河倒也灑脫,答道:“抱歉,元上,各位元老,有違律令之事,我趙某自會受罰,但是梅山七邪一事,絕不是幾個瘋子,在九盟地界為非作歹這么簡單,我等應當小心謹慎才是。”
此時的眾人毫不關心趙長河會受什么處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信件之上。
暫時明了的通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鬼道人李段:“大哥,主上給了我百煉凝血丹的丹方,安排我去南玄門附近是何用意?”
無生道人夏懷悲:“主上行事自有其理,莫問莫猜。二弟(樓法書)就是在主上的幫助下凝成元嬰的,你只需要相信主上就好了。切記,你離元嬰只差臨門一腳。這幾日靜息調理,莫讓血奴窟的惡業壞了你的道果。”
鬼道人李段:“我知道的。”
.....
無生道人夏懷悲:二弟,那人給你的凝嬰之法,是否有效,近來可好?
絕影道人樓法書:大哥,近來安好。凝嬰之法甚是有效,但那人給我的秘法好像是太和宗天地陰陽訣里的七大秘術,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太和宗的人?
無生道人夏懷悲:二弟,莫要猜疑,那人神通大得可怕。再說了,太和宗的長老和宗主咱們不是都暗中比對過了么,那人定然不是太和宗的。
絕影道人樓法書:我明白了,大哥,我們這次在九盟的行動會不會出差錯?
無生道人夏懷悲:那人說破局之道在于南玄,不知是什么意思。不過料想應該不會出差錯,畢竟當年那件事他都做成了。
絕影道人樓法書:我懂了,大哥。
.....
俞鶴刀看到密信臉色陰晴不定,但仍不做聲,趙長河只是冷冷地盯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滿樓從會議伊始,就未發一言,見到趙長河同俞鶴刀劍拔弩張的形勢,愈演愈烈,方才點明:“趙元輔,俞元老,這要是反間計,你二位可就正中那人下懷了。”
“請想一想,怎么會有人將來信和去信都收于一處,然后又正好送到我們手上的呢?”
“個中疑點甚多,諸位元老不可掉以輕心啊!”
而后,花滿樓又看向岳武陽問道:“真武軍的搜魂結果呢?”
岳武陽搖搖頭,答道:“靈魄內下了封魂禁制,根本無法搜魂,天機閣也派人來過,暫無解除之法。審查五人的口供,也是全無破綻,事前應該做過安排。”
天機閣首席江月白接過話茬,說道:“這封魂禁制不同于任何現存的禁制,應該是新創之術,我們仍需要時間來尋求破解之道。”
花滿樓點點頭不再追問,天機閣的人說不能解除,那整個修靈界也沒有人敢說可以,只是口供竟然都沒有破綻,這背后的“影子”似乎對真武軍的審查體系很了解。
宋紅樓又接著問江月白:“信中密文,天機閣能破譯嗎?”
江月白思索了一番,點頭道:“應該可以,需要時間。下月,會把結果呈給各位。”
宋紅樓點點頭,站起身,環視石屋,身上強大的靈力猛然爆發,直沖凌霄。此刻,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是九盟的最高樓,這是天上的不墜青云。
他緩緩說道:“諸位元老、與會人士。自九盟成立以來,千余年間,亡盟滅派的危難至少有三次,其他大災小難更是不可勝數。”
“七百年前太和宗兵臨城下,妄圖強奪長生林,先輩寧愿死戰,也不曾屈服。”
“五百年前,天降妖星,九派中有五派山門毀如廢墟,死傷更是不計其數,當時多少陰鷙禿鷲,妄圖分食九盟殘軀,先輩于渺茫中尋得一線生機,他們不曾屈服。”
“一百八十年前,小靈界突現天日,我等以命相搏,力拔頭籌,受多少門派聯合威脅,玄門、隕星宗、青蛇派、太和宗....當時,我等也不曾屈服。”
“如今,九盟已是修靈界首屈一指的門派,豈能因這等宵小之徒,自亂陣腳?縱觀世間興衰,堅城靈陣往往從內部攻破。不動如山,堅如磐石才是應對此等宵小之徒的正道。”
宋紅樓又嘆道:“在座各位,有許多是追隨過家兄,跟隨過我與舍弟,參與生死關之戰的,我記得在那百丈高墻之下,生死存亡之間,諸位舍生取義的模樣,而我也將永遠記下去。”
“記得家兄當時曾有一言,深刻我心:我不能保證諸位可以活著走出生死關,但我可以保證如果今日定有一死,宋家子弟定當死在諸君之前。為了九盟,獻出靈魂與心臟!”
“獻出靈魂與心臟!”
“獻出靈魂與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