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情緒之書作者名: (英)蒂凡尼·瓦特·史密斯本章字數: 7683字更新時間: 2023-02-13 18:33:19
引言:Introduction
抬頭看看天上的云朵。你看到的它們是在無風的天空中顯得灰暗而笨重,還是在微風中纖弱如絲地輕快飄浮?那遠在天邊的地平線是否消失在落日余暉的紅暈中?
對畫家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來說,天空無疑是具有豐富的感情色彩的。他在1821年所寫的一封信件中,將天空稱為“繪畫中的主調”和“情感的主要器官”。正因如此,他花費大量時間搜集不同云朵的樣子,并為其分門別類。他經常背著成捆畫紙,口袋里塞滿畫筆,走出家門,在漢普斯特得的荒原中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快速描繪頭頂上千變萬化的云朵,任憑畫紙被風吹得窸窣作響,或是雨滴淤滯在顏料上。一回到家,他馬上依據最新的氣象來分類、整理速寫,標明日期、時間和當時的天氣情況。
康斯特勃企圖精通天空的語言——仔細觀賞他的作品,就知道他辦到了。不過,他活在人們執迷于分門別類的年代,因此他經常不安地坐著看不停變幻飄移的天空。云是如此難以定型,一如40年后藝術批評家羅斯金(John Ruskin)的發現——要將云朵分類,終歸是一種“便宜行事而非如實的描述”。每片云朵都會與其他云朵疊合,而后飄離,如此不斷地轉換疊合對象,直到難以區分彼此。
仰望云朵,你也許會發現,萬物同樣彌漫著某種情緒,然而天空瞬息萬變,這種情緒便倏忽而逝了。
辨識“情緒天氣”并加以命名,是一項奇特的任務,你不妨先試著描述此刻的感覺。你的心是否因為下火車后有人正等著你而興奮地顫動?你的胃是否由于明天是截稿的最后期限而一陣揪痛?引領你走向本書的,是你在書店流連忘返不愿回家,還是純粹的好奇心?翻開本書之后,你是滿懷希望,還是津津有味,抑或是倍感無聊?
某些情緒的確將世界涂成了單一色調,例如汽車打滑那一瞬間所感受到的恐懼,或戀愛時沉浸在歡欣雀躍之中,而有些情緒則像云朵般難以掌控。例如,當你為愛人準備意外驚喜時,可能在滿心憧憬中夾雜著一絲不安或害怕——萬一他不喜歡怎么辦?爭吵時會大發雷霆,卻又很難知道你的激憤是何時結束,而自我憎恨又是何時開始淹沒自己。有些情緒來去無蹤,甚至在我們發現它之前就悄然溜走了,比如,當你將手伸向超市貨架某個熟悉的品牌時那種短暫的慰藉感。此外,一些正在醞釀的陰郁情緒,比如使我們手指發癢想翻尋愛人口袋的嫉妒感,或驅使我們走向自我毀滅的羞恥感等,就像籠罩在地平線的烏云,讓我們急欲擺脫,唯恐它們突然在我們身上爆發。
有時,我們像是駕馭著情緒,其實是情緒操控著我們。
或許唯有更加關注自己的感覺,就像康斯特勃設法捕捉千變萬化的云朵一樣,我們才能真正了解自己。
情緒是什么?
在大腦顳葉深處,有一個淚滴狀結構叫作杏仁核,神經科學家稱之為情緒的“控制中心”。杏仁核會評估來自外界的刺激,并判斷是否必須遠離或接近它們,接著再觸發一連串的反應——加快心跳、命令腺體分泌荷爾蒙、收縮四肢,或使眼皮眨個不停。當你躺在大腦掃描儀里回想某件傷心往事,或盯著新生兒照片心有所感時,杏仁核在電腦生成的影像上就會看起來很明亮。
有了這些發光的洋紅與祖母綠構成的圖案,關于腦部的研究就顯得無比誘人,仿佛為我們如何感知情緒,以及為何會有某種感覺做出了最終結論。若將情緒純粹視為腦中的生化煙火,就如作家哈斯特維特(Siri Hustvedt)所言:“好比說,維米爾的畫作《倒牛奶的女仆》(Girl Pouring Milk)是塊沾滿顏料的畫布,或者說,小說中愛麗絲這個人物是紙上的陳述。這固然是事實,卻無法說明我對它們的主觀體驗,或者它們之于我的意義。”不僅如此,我認為若將情緒首先列作生理事實來處理,只會讓人曲解情緒的本質。
情緒的發明
約在1830年之前,沒有人真正感受到何為情緒(emotions),只能感受到如“激情(passions) ”“靈魂的意外事件”“道德情操”等,當時對這些感覺的解釋與我們現在所理解的情緒迥然不同。
古希臘人相信:讓人挺身反抗的暴怒情緒,是惡風帶來的東西;而早期隱居在沙漠的基督徒認為,無聊這種情緒是被懷有惡意的邪魔植入人們的靈魂中的。到了15、16世紀,激情不再是人類所獨有,它也為其他生命體帶來奇特的影響,比如:棕櫚樹會談戀愛,彼此思慕;貓也會變得郁郁寡歡。
但除了這種不可觸知的靈魂與超自然領域,當時的醫生們也找到了一種復雜的方法來解釋身體對情感產生的具體影響,這種方法基于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體液學說。這個理論通過中世紀伊斯蘭世界的醫生廣為傳播,最終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法醫著作中走向輝煌。
體液學說主張每個人體內都有四種保持平衡的基本物質——血液、黃膽汁、黑膽汁和黏液。這些體液能夠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甚至影響人們的心情,例如,血管中血液量較高的人急躁易怒卻勇敢,而黏液較多的人則顯得平和而哀傷。醫生相信強烈的情緒會制造熱能在體內到處流轉,從而激發體液滋生,擾亂脆弱的生態系統。暴怒讓血液從心臟涌向四肢,讓人做好發動攻擊的準備。至于黑膽汁,一旦被加熱,就會將毒霧擴散至大腦,使腦中充滿駭人的幻象。這些觀點一直流傳至今,解釋了我們會說某人沉著冷靜(phlegmatic,原意為“黏液質的”),某人脾氣壞(ill-humour),或形容某人的血液正在沸騰的原因。
現代情緒的概念可追溯到17世紀經驗主義科學的誕生。倫敦的解剖學家威利斯(Thomas Willis)研究了很多被絞死的罪犯,認為油然而生的喜悅或緊張不安的戰栗并非來自奇妙的體液橫流或是毒霧作怪,而是受到精密的神經系統所支配,這個系統的核心者乃單一器官——大腦。百年后,研究動物反射反應的生理學家進一步宣稱,身體在驚恐時畏縮或愉悅時抽搐,純粹是機械式反應——無須憑借無形的靈魂物質。19世紀初,在寬敞明亮的愛丁堡演講廳里,哲學家布朗(Thomas Brown)表示,這種理解身體的新方法需要一個新詞,并提議使用emotion(情緒)這一詞。雖然emotion早已在英語中被使用(源自法語émotion),但概念并不明確。它可以描述人體和物體的任何動態變化,無論是樹的搖擺還是人的臉頰通紅,一律適用。這個新詞指出一條理解情緒的新途徑,通過進一步實驗和解剖,將研究聚焦于牙關緊閉、淚流滿面和瞪大雙眼等可以被觀察到的生理現象。
維多利亞時代的科學家們對新方法大感興趣,他們熱衷于了解外顯的面部表情,如微笑和皺眉是如何表達,甚至如何刺激內在情緒的。其中,達爾文(Charles Darwin)的研究特別引人注目。早在19世紀30年代,達爾文便將情緒視為在科學中必須認真看待的課題。他發放問卷給世界各地的傳教士和探險家,詢問他們遇到的原住民是如何表達悲痛或興奮之情的。他更是用自己做實驗,設法找出發抖或微笑時所動用的特定肌肉。他還詳細記錄小兒子威廉的反應:“出生后第八天,他時常皺眉,快五周大時開始微笑了。”
1872年,達爾文發表了《人和動物的感情表達》(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宣稱人類情緒并非固定反應,而是歷經千百萬年持續進化過程的結果。無論人或動物,情緒就像呼吸或消化那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重要基礎,它能幫助我們存活下來——如厭惡感會阻止我們攝入毒物,而愛或同情則幫助我們形成凝聚力并建立合作關系。
到了19世紀80年代,視情緒為天生反射的觀點在科學家之間普遍被承認,哲學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甚至主張:身體反應就是情緒,而主觀感覺只是尾隨而至。雖然大家都知道,“遇見熊會感到害怕,于是立馬逃跑”,但更合理的說法應是,“感到害怕是因為我們發抖”。因此,他認為身體反應率先出現,而主觀感覺是一種繼之而來的副產品,他把它稱之為“附帶現象”(epiphenomenon)。
然而,并非每個人都以這種方式看待情緒。在達爾文發表情緒進化論的那年,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開始在維也納接受醫學訓練。不過在19世紀90年代初,弗洛伊德已放棄了神經學家一職,因為他堅信,僅僅是討論大腦和身體并不足以說明長期悲傷或過度疑心。他認為,要以科學的方法來處理感覺并不容易,還得考慮捉摸不定且復雜的心智或心理影響。盡管弗洛伊德未曾著手發展全面性的情緒理論——他詩意地將情緒視為“感覺音調”,但他的研究為認識情緒增加了深度和復雜性。
正是通過弗洛伊德的研究,現代人已將情緒視為可以被壓抑或累積,并需要宣泄的東西;而且有些情緒,特別是兒童期的急性恐怖情緒和強烈欲望可以潛藏在心靈深處,多年后才在夢境或強迫行為、甚至在某些身體癥狀中顯現,如頭痛或胃痙攣。同樣,也是從弗洛伊德的理論脈絡中,我們接受了“某些情緒也許無法被辨識”的概念,即憤怒或嫉妒可能存在于潛意識中,就像玩偶在匣盒中不經意蹦了出來(即“弗洛伊德式錯誤”,Freudian slips)。這些情緒或存在于我們平日所講的玩笑中,或存在于諸如遲到等日常生活習慣之中。
盡管弗洛伊德理論的許多技術細節一直遭到質疑,但情緒以迂回途徑穿越我們的身體和心靈,這個想法至今仍在治療上具有重大意義,并在當今情緒語言中留下痕跡。就這點而言,維多利亞時代的兩個最具影響力的理論與我們現今的觀點息息相關:一是情緒是經演化而來的生理反應,二是情緒會受潛意識左右。
情緒文化
事實上,要回答“情緒是什么?”答案不僅存在于生物學或個人心理史中,我們的感覺方式無不涉及所處文化之中的那些期待和想法。恨、憤怒或欲望似乎來自人類的動物本能,而用來理解我們身體的語言和概念、我們的宗教信仰和道德判斷,以及我們所處時代的風尚,甚至政治和經濟環境等那些使我們成為獨特人類的事物,同樣也能激發出類似的情緒。
17世紀的貴族拉羅什富科(Francois de La Rochefoucauld)承認,即便是我們最熱切的欲望,也可能會被從眾的潛在需求召喚出來。“有些人,”他譏諷道,“如果不曾聽聞別人談情說愛,根本就不會陷入愛河。”靠著言談、見識和閱讀,不但能激發內在情緒,也可以平息某些感覺。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拜寧人會在屋外放置一碗水過夜,以吸收訪客離去后隨之降臨的陰郁氣氛和怠惰感,據說這個儀式十分奏效。情感的影響力是如此強大,它激發了我們以為的再自然不過的生理反應,不然11世紀的騎士如何能因驚慌而暈厥,或因為缺乏愛意而打哈欠?400年前的人,又如何能死于鄉愁?
關于情緒是由文化及身心所影響的概念,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大行其道。置身不同文化之中的西方人類學家驚訝地發現,人們描述情緒的方式存在著微妙差異。某些文化非常看重的某些情緒,在英語文化中卻顯得微不足道——例如太平洋伊法利克環礁的島民極為重視的“不公之憤”。而某些情緒非常重要,以至于人們能熟知其中各種細微的區別和分類——例如澳大利亞西部的賓土比人能感覺多達15種不同的恐懼。此外,某些情緒對說英語的人而言意義重大,幾乎到了無法想象若沒有這些情緒該如何過日子的地步,但在其他語言中卻沒有相應的表達詞匯——例如秘魯的馬奇根加人(Machiguenga)就沒有任何語匯可以精確捕捉到“擔心”(worry)一詞的含義。
情緒語言的趣味令人著迷,如果不同文化有不同的方式將情緒概念化,那么處于不同文化中的人,是否也會用不同方式來感受情緒?歷史學家臆測,若想了解古人的心態,掌握其情緒才是關鍵。然而直到早期人類學研究發表約10年后,歷史學者才開始認真考據湮滅已久的情緒文化。當然,他們無法直接體驗古羅馬奴隸或中世紀情侶的感覺,不過能通過查看日記、書信、行為手冊與醫療養生法,甚至法律文件及政治演說等,向后人揭示古人理解情緒或感覺的方式。
歷史學家開始提出今天從事這一領域的人相當熟悉的問題。無聊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人發明的嗎?是什么讓美國總統在官方肖像中露出微笑?為什么16世紀的心理自助類作者鼓勵人們悲傷,而現在他們卻呼吁讀者要保持快樂?為什么18世紀的藝術家樂于宣揚他們的震驚?某些情緒緣何消失——如早期基督徒所稱的“倦怠”,是一種結合了無精打采與絕望的感受,現今早已不復存在;而諸如“鈴聲焦慮”的某些情緒,又是在怎樣的因緣際會下產生的?研究古老的情緒不只是為了了解表現歡樂與悲傷的儀式會如何隨著時間演變,還要了解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某些情緒可以公開表達,某些卻被隱藏或通過苦行、祈禱加以抑制的原因。這個新興的研究領域所關注的,是文化價值觀如何銘刻在我們的個人經歷中,同時質疑我們的情緒是否真的屬于自己。
即便有時被視為“基本”或“普遍”的情緒(如恐懼或厭惡)來記述,也會因時差、異地而有所不同,讓人不禁納悶每個人體驗情緒的方式——辨別其中微妙的感覺——是否也可能發生改變。認為某些情緒比其他情緒更為“普遍”,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想法。在中國儒家經典《禮記》中,記錄了7種人類與生俱來的感覺,包括喜、怒、哀、懼、愛、惡、欲;16世紀哲學家笛卡爾(René Descartes)則認為人類有6種“原始激情”,包括驚奇、愛、憎恨、欲望、喜悅和悲傷。現代某些進化心理學家認為人類有6~8種“基本情緒”,所有人都是以相同的方式來表達的,包括厭惡、恐懼、詫異、憤怒、快樂和悲傷——但不包括“愛”,因為它可以預期:愛的表達,必定與不同的文化儀式糾纏在一起。這些“基本情緒”被認為是歷經演化、用以應付困境的普遍反應,例如感到厭惡時,做出口吐舌頭的怪表情能迫使毒物從嘴中吐出;而當我們被激怒時,身體突然涌現的能量可以幫助我們擊退敵人。
但是,世界各地的人是否都以相同方式來表現這些情緒?想象一下紐約證券交易所某個掌心冒汗、心臟狂跳、頭皮發麻的商人;然后再想象13世紀某個跪在冰冷教堂里祈禱的基督徒,或另一個因胃痛在夜深時分醒來的某個澳大利亞賓土比人,他們都有著相似的感覺。商人也許會稱這種感覺為“刺激”或者“壓力”;有人可能視之為一種讓人頓生敬畏的奇妙驚恐感,以提醒他們上帝的存在;還有人可能感覺到ngulu,這個詞描述的是當賓土比人懷疑別人伺機報仇時所產生的特殊畏懼感。我們賦予某種情緒任何意義,都會改變我們對它的體驗,這些意義決定我們是用愉悅或驚恐來迎接某些感覺,對它加以欣賞品味,還是感到羞恥抗拒。倘若忽視這些差別,我們將喪失情緒的本質體驗。
以上的討論可以歸結到我們將“情緒”視為何物。當我們談論情緒時,我認為必須參考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Clifford Geertz)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的“深描”理論。格爾茨問了一個問題:“眨眼睛”與“使眼色”的差別是什么?如果以純粹的生理角度回答,這是眼瞼肌肉的一連串收縮運動,那么眨眼睛與使眼色基本是相同的。但只有當你深入了解文化脈絡,才能領會什么是“使眼色”,包括涉入玩耍、玩笑、游戲和性的議題,同時還能了解到諷刺和矯揉造作等,靠學習而來的社交慣例。愛、恨、欲、懼、憤怒等情緒莫不如此,少了文化脈絡就只能得到事件的淺薄描述,而非故事的全貌——正是因為這個完整的故事,才能訴說某一種情緒的本質是什么。
本書就是講述這些故事以及它們是如何演變的,并探討情緒被察覺與表達的不同方式——從古希臘法庭上哭泣的陪審團到文藝復興時期長著胡須的勇敢婦女;從18世紀醫生所稱的“震顫心弦”到達爾文在倫敦動物園對自己所做的實驗;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罹患炮彈休克癥的士兵到當代的神經科學和腦部成像的文化。
書中描述了懷抱悲傷、不滿、畏怯或喜悅的我們,如何以不同方式塑造我們的世界。同時說明整個人類世界連同道德觀與政治制度,對性別、性、種族和社會的假設,以及哲學觀和科學理論又是如何依附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的。
情緒賞鑒:實境指南
如今,關注情緒健康并積極辨識感覺以促進情緒健康,已成為不丹、英國等許多國家公共政策的制定目標。通過無所不在的大眾傳媒,你永遠會在某些角落瞥見保持快樂的秘訣,或者提醒你哭泣有益身心。希臘斯多亞派哲學家教導人留意情緒初萌的跡象,以便掌握控制情緒的最佳時機,他們認為只要準確捕捉頸背汗毛豎起的片刻,就能提醒自己不被盲目的恐慌入侵。17世紀研究憂郁的著名學者暨杰出解剖學家伯頓(Robert Burton)也發現,留意情緒對他大有幫助——不過他的方法與眾不同。伯頓好奇于他的絕望和憂慮,并通過與其他作家、哲學家對話,設法理解它們。最終,他之前毫無意義的憂郁變得充滿意義——而他的抑郁癥也開始好轉。
如今人們認真看待情緒的態度,這一現象可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首度通俗化的心理學研究“情緒商數”(Emotional Quotient,EQ),簡稱情商。其研究者認為,一個人成功與否,除了傳統倚仗的智商指數之外,能夠辨識自己及他人情緒并以此作為決策依據,更是重要的因素。能夠準確地覺察情緒,已經被證明與高抗壓性、好的工作表現、管理與協商技巧,以及穩固的家庭關系有極大的關聯。當今,情商已經為教育人士、商業領袖和政策制定者所熟知。
無論你是用微笑或是皺眉來面對你對情緒的興奮反應,我想你必然同意,我們的感覺與用來描述它們的話語之間,存在著有趣的聯系。當你知道如何稱呼某些情緒,它們可能就這么消融在莞爾一笑中,例如糟透了(每件事都不對勁的感覺)或晨間憂傷(只有早晨才降臨的悲傷)。某些情緒在我們獲知名稱后,便占據了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例如親吻沖動(突然想親吻某人的欲望)或舒適愜意(寒夜里與朋友共處一室的自在感)。有時,懂得辨別、解讀他人的情緒,似乎能讓自己沒那么特別和孤單。
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我所經歷的許多故事都能引起情感上的共鳴而使我倍感慰藉,有些故事則從不同角度與我產生共鳴,幫助我從新的角度看清自己某些難以捉摸的感覺。大多數人都會避免談及某些情緒,也許是恥于自己對他人的怨恨,也許是對自己的冷漠吃驚,也許是正努力對抗自己的難為情。但是當你略微思考對這些感覺的態度源于何處,就會發現它們未必像你有時以為的那么嚇人。我希望書中的某些故事也能與你產生共鳴。
不過,本書的初衷并非讓你更快樂或更成功(甚至富有!)。情緒文化雖然充滿了稀奇古怪的故事,但其實能幫助你看清你對那些所謂自然、不言而喻的(更糟的說法是“正常的”)情緒,應該要有怎樣的看法。如今,情緒已經占據重要的地位,它們不斷地被政府統計指數、被醫生頻繁地施加藥物干預、在學校被教導規矩,并被雇主監測,那么,我們最好弄清楚我們對于情緒的假定到底源自何處——還有我們是否真的想調控自己的情緒。
如何使用本書
在關于情緒的浩瀚文獻里,描述了太多數不清的感覺。本書列舉的情緒清單并非無所不包,或深刻探討人類復雜的內心世界。這是一本由多篇與情緒相關的小品文組織而成的微型散文集,各條目以英文字母順序排列。我認為,那些顯然次要而且特殊的情緒,例如微慍或快感恐慌(一種迷失的興奮感,例如踢翻辦公室垃圾桶時的那種感覺),又如恐懼、詫異等看似日常的情緒,都是構建情緒生活的獨特部分。同樣,這些條目并不具有權威性,只是試圖一窺史上和當前的情緒文化政治學,希望闡明我們現在何以有這樣的感覺。我希望這些條目能讓人覺得有趣并感到好奇,引發更多的討論和提問。
刻意地將情緒分門別類并非易事。在安排這些條目時,我經常覺得自己像維多利亞時代那個深感困惑的云朵收集者,思忖著某種特定的戰栗到底是來自愉悅,還是厭惡(或兩者兼有);罪惡感是從何處消失,而懊悔又是從何時開始滋生。有時,思索情緒時會將你吸入一條四通八達的甬道并設有旋轉門的迷宮,這時,用來描述情緒的字眼就會比事實更便利——這正是本書如此編排的原因。你可以按字母順序表逐步閱讀,也可以隨意翻看,直到遇上讓你感興趣的條目,查閱參照的內容——或許我們的某個經歷更為接近某些情緒變化與融合后的樣貌。
書中探討了約150種情緒,當然還可能有更多種,即使我的研究計劃注定不可能有完成之日,但我仍愿意以此書作為一種表態,以反對那些試圖將我們復雜的內在世界歸納成少數幾種基本情緒的論點。因為我在探索情緒世界時學會了一件事,那便是——我們需要的不是用精簡的語言來描述感覺,而是需要更多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