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下了一場大雪，滿地白花花一片，踩在腳底下有種蓬松感，馬路對面的樹木上，厚厚的積雪壓在上面，路邊杉樹比較多，它在冬天也是不會禿的，所以樹上的雪比枯枝上的更厚。

怕錯過了去城里的早班車，田園一家三口早早的就在橋頭等著。

橋上凜冽的風寒冷刺骨，田園雙手交叉插在袖子里，頭上戴的毛線帽上又蓋著衣服上的帽子，臉上沒有保護，凍得有些僵硬了，說話都有點張不開嘴。

三人都沒有開口，等車到了，邁著凍僵的腿上了車。比起外面，車子里暖和很多，車上人不多，田園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李梅坐她旁邊，田志坐到了后面一排。

沒多久就有人挎著一個包過來收費了，李梅問了價格，買了三張車票。

“你還記得地方不？要是不記得了我打電話問一下方老板，免得到時候走錯路了。”李梅問道。

田園點頭：“記得，不用問了，大清早的人家估計還沒起床，不要打擾他了。”

早上起太早了，又在橋頭吹了半小時冷風，李梅還以為不早了，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二十，確實不算很早了。

“應該起了吧，這么晚了，他平時開店肯定不可能很晚才起來。”

李梅的話剛說完，隔著過道旁座位上的一個中年男人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呢，這么冷的天躺床上多舒服啊，我女兒都是要睡到十點多才會起，直接起來吃午飯，早飯都省了。”

男人說完哈哈笑起來，有人搭話，李梅笑著湊過去聊了起來，“這位大哥這是去哪兒啊，你女兒多大了，小孩子是要多睡一點才長得高呢！”

男人也高興有個人聊天，熱情地回道：“我女兒讀高中了，長得是挺高的，就是懶了點，放假就窩在家里不想出門，我這次去城里看個親戚，本來想帶她去的，她早上起不來，只好算了。”

他看著坐在李梅身邊的田園說道：“這是你女兒吧？看著跟我家孩子差不多大啊，你們這是去哪里？”

兩人很快交換了信息，得知各自的村子離得不遠，還相互說出了自己村里比較有名的人物，非得找出個交集來，拉近一下關系，似乎這樣才能更好的搭話。

偶爾田志也笑著插兩句話，三人聊得不亦樂乎，只田園坐在位置上睡著了。

夢里迷迷糊糊的，似乎躺在床上，記起今天要去上班，她飛快爬起床換了衣服，花十分鐘上廁所和洗漱，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拿起放在桌上的電動車鑰匙就往外沖，外面下著大雨，她套上雨衣，卻還是一身狼狽的進了辦公樓，身邊還有許多和她同樣境遇的人。

畫面一轉就到了辦公室，周邊坐滿了人，模糊到看不清都有哪些同事。

她坐在電腦椅上，一邊畫圖一邊回復跳出來的信息，一上午都沒動彈過，站起來時骨頭都在劈里啪啦作響，轉了轉僵硬的脖子，轉身去了廁所。

半小時過去，在里面蹲到腿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她現在寧愿拉肚子也不想要這種蹲不出來的感覺。

畫面瞬間到了一間診室，醫生手上拿著胃鏡報告單，告訴她腸胃問題有些嚴重了，給她開了不少藥帶回去；沒多久畫面又回到了診室，醫生讓她躺床上，要給她檢查痔瘡，她非常慶幸眼前的是個女醫生；畫面再轉，年輕的男醫生告訴她放輕松，她深吸一口氣，躺到床上照CT；畫面兜兜轉轉，又回到診室，這次換了一個年老的醫生，她趴在病床上，背上插滿了細長的針。

之后的畫面總是離不開醫院，迷迷糊糊的，也不清楚換了幾個醫生，驀地，場景轉換了，這次到了一個很熱鬧的地方。

周邊有人在敲鑼打鼓，有人在吆喝著喊人，四周亮起了蠟燭，滿墻掛起了鮮艷的畫，正中間的黑白照看著眼熟，田園湊近一看，猛吸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圍，只聽到旁邊有人在小聲議論：

【真是可憐哦，年紀輕輕的就累死了，也不曉得這些年輕人都活得這么累做什么，圖什么呢，也沒享受到。】

【年輕人壓力都很大，經常要加班熬夜，據說每年猝死的都有幾十萬呢！】

【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人都吃得飽穿得暖，不像我們那個時候要天天餓肚子，也不曉得他們哪來的那么多壓力。】

【我兒子也很忙，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他老是說現在不拼等以后老了就拼不動了。現在什么東西都貴，奶粉都要幾百，孩子上學也不便宜，我們這些老的又幫不上忙，還等著他來養。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難處吧，就是可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話講錯了，你看看李梅，頭發都還沒白呢，嘖嘖，真是造孽哦！那時候家里要供出一個大學生可不容易，現在就這么死了，心都要被挖去一塊了！】

田園順著那人說的方向看過去，李梅正趴在棺材上慟哭，周邊人怕她哭岔氣，紛紛上前勸慰，田園跑上前大喊：“媽，我在這里啊，我沒事，你看看我，我很健康，一點事都沒有，你不要哭了！”

喊了半天卻沒人搭理她，有人從她身上穿了過去，她低頭看了看腳下，沒有影子。

世界的真實感逐漸抽離，田園像是溺在水里出不來，這時耳邊傳來了腳步聲。

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到站里了，準備下車，都拿好東西啊，不要漏在車上了。”

李梅推了一下她，“園園，起來了，要下車了呢，你怎么這么能睡，都睡了一路了啊。”

田園睜開眼，看著眼前的景象，有種世界變得不真實的感覺，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整個人游離在界線之外。

“愣著干什么，趕緊下車了。”

田志板著臉催促一聲，田園似乎才反應過來，跟在他身后下了車。

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感受到真實的痛感，田園深呼出一口氣，心中慶幸。

還好。

我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