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前腳一走，K后腳就喊了手下過來。K的得力手下是一個華裔警官，中文名字叫李星。K既然信仰中國人的為官之道，在用人上自然也要用得一兩個中國人。他始終認為移民過的人要比始終守在本國土地上的當地人在處理問題的能力上要更強，K習慣性地拿自己做例子，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部下。就好比所有成功男人都對女兒找男朋友的要求都是要像自己一樣成功積極進步一樣，K對手下的要求也很簡單：懂得融會貫通。光能捉賊的警察不是好警察，要學會推鍋卸磨，也要懂得一些范圍內的變化。

李星昨天晚上跟幾個同事圍著那個越南人忙了許久，人是死了，后邊擦屁股的事一樣都少不了。今天早上眼看著K出門去放了案子的唯一一個證人走，他有點不明白上司的想法，又不好直接問。心中隱隱約約猜到K會來找他。

電話響過之后，李星到了K的辦公室。K站起來殷切地關門拉窗簾遞咖啡，熟悉K的李星知道這是K的老習慣，也是在中國那邊學過來的。一旦找什么人說一些類似推心置腹的話都要如此一番以示親切。他接過咖啡，端在手里沒喝。

K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你對學生公寓那件案子怎么看？”

李星沉吟了一下，慢慢說道：“越南幫的事說不準。我還是覺得種族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K高深莫測地笑：“你也這么認為嗎？”

李星心說你這個老狐貍，自己什么都不說不做，這不就是打算讓手下來背這個責任么？反正就算結論錯了也不是警長的問題，是手下判斷失誤。如果對了，就不用去對付棘手的越南幫。在中國所謂官越做越大就是這個道理，所有出的錯都是下面的問題，功勞都是自己的，這個大個子英國佬在中國別的沒學會，這個倒是學的很透。

心里也就是想想，李星嘴上說得卻是很讓K受用：“我覺得……我覺得我們可以繼續深入調查一下這件事，目前保持這個判斷也沒什么問題。”

K在心里嗤笑一聲，還中國僑民呢，這種話都說不漂亮。不過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能夠領會精神就好。太聰明的人在自己手下遲早是個問題，李星這種程度的剛剛好。

“繼續調查一下那個Jerr·楊吧。”K說，“希望能從他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真相。”

這話說起來是這么說，李星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希望”這個單詞里所包含的意思，希望就是希望，做不到也沒關系。他心領神會地告辭出了辦公室，留下K一個人在那里看著照片皺眉頭。

刀傷附近都是血的尸體——看來今天中飯還是不要吃醬面了。

正在考慮中午找哪個同事一起吃飯順便聯絡感情，K的電話響了，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剛才來接楊志回去的陳虹打來的。就是因為這個漂亮的中國小姑娘向他保證楊志會暫時住在她那里，他才沒跟楊志交換聯系方式。

“K警官？”那邊傳來陳虹甜甜的聲音，英語很有一點英國腔，讓K瞬間增加了不少好感。

“是，陳小姐有什么問題嗎？”

原來陳虹和楊志走到回程一半的時候想起現在臥龍崗的公寓應該是三步一個警察五步一個刑偵技術人員，這種狀態下回去拿東西顯然不現實。楊志沒有K的聯系方式，只有讓陳虹幫忙給K打了一個電話，說明情況。K聽了之后先是皺了一下眉頭，什么東西這么重要？居然死了人都要回去拿？轉眼之間他火速給留在楊志公寓的手下打了個電話，吩咐那些人一定要看好楊志回去拿什么東西。吩咐完之后才告訴陳虹可以回去拿，但是已經當作證物的東西都不能碰。

陳虹甜絲絲地說了一聲讓正常人聽了都會骨頭酥掉一半的謝謝，掛了電話。K見多識廣，對這種小女生的招數沒什么感覺，只是低頭沉思起來。從楊志不怕在場那么多警察回去拿東西的情況看，他拿的未必是什么重要物品。如果他拿的東西見不得光，應該會想另外的辦法回來，而不是這樣直接給自己打電話。

想到這里，他又去研究了一下鈴木洸拍下來那一段DV，鈴木洸擺放DV機的位置非常好，一看就是有過豐富拍攝經驗。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楊志敘述過程中的大部分場面。其中包括楊志一拳把領頭的越南人打得后退了數米這樣駭人的場面。

把楊志那幾下反復看了幾次之后，K開始摸自己的下巴，恍惚中他也有一點疑惑：自己這樣的下巴能不能經得住這樣一拳呢？那個越南人體重最少有80公斤以上，被一拳打出數米，世界拳王啊？

按照這個錄像基本上可以判斷楊志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連防衛過當都算不上。楊志也該慶幸自己碰上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警察，否則他昨天晚上就沒什么好果子吃了。澳大利亞政府和德國日本中國的貿易關系都很好，所有過錯當然都是又窮又壞的越南人擔著。K深知，這件事一定要處理得舒緩而通透，讓媒體政府大使館和當地居民都滿意。這種中庸之道的感覺他太喜歡了，以至于想著想著他就忘記了考慮楊志哪里學來那么敏捷的身手。反正東方文化都神秘，從中國來這里的氣功武術師傅每年都有幾個，說不定悉尼民眾比中國人自己還相信武術這一套也難說。

K坐在辦公室應付過上司的盤問繼續喝咖啡看文件的同時，楊志和陳虹已經回到了臥龍崗的公寓。這邊的第二次現場搜集工作已經結束，楊志在滿臉戒備表情的胖警察帶領下按照規定的路線小心翼翼踏入原本屬于自己的住處。想到這個客廳昨天早上還歡聲笑語，楊志本來一路上跟陳虹說留學生趣事剛培養好的笑臉又黯淡下去。看著凌亂不堪的客廳，楊志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默默走進自己臥室，拿起那本旅游手冊和幾件換洗衣服，轉身出了門。

跟的楊志身后的警察緊緊盯著楊志從臥室里拿出來的東西，猶豫了一下，問楊志：“不介意我們看一下吧？”

楊志老老實實把東西遞給他們。

三個警察反復看了幾遍，甚至喊來一個懂中文的同事翻了一遍書，確認沒問題并把所有細節都記錄下來之后揮手讓楊志和陳虹走了。他們幾乎是一邊看著兩個中國留學生上車一邊向K匯報了這邊的情況。

K也沒聽出什么古怪來，想來想去，一個經濟狀況并不寬裕——至少從賬面上來看是這樣的男生到一位姑娘的公寓暫住，找幾件換洗衣服，拿一本消遣用的書。聽起來有一點合情合理，又有一點古怪。

想了半天，K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喜歡揣摩別人的想法，也偶爾相信感覺。不過更多時候他還是比較相信為人處世的態度拿捏，這種事比起辦案來說輕松多了，付出得到的比例也比較高。又看了一會報告，喝了一點咖啡，到午飯時間的時候K已經把楊志為什么要回去拿旅游手冊的事給忘了。

跟楊志去拿了東西之后陳虹的心情好了不少。楊志拿東西被警察檢查的時候她就陪在旁邊看著，這些東西里一樣跟翁勤勤有關的都沒有。陳虹知道楊志大多數時候是一個態度很堅定的人，雖然有一點小軟弱，這也正是陳虹有點喜歡他的理由之一。楊志在跟翁勤勤交往的一年里陳虹經常感慨為何自己碰不到這樣好的男孩，漂亮又穩重。和楊志相比，周圍的男生基本上沒有幾個陳虹看的上眼的，留學生里相貌和品質并重的帥哥珍貴程度高于在中國餐館吃狗肉——吃狗肉最多罰餐館老板，找男朋友卻是要自己去身體力行的事。所以這次翁勤勤看不慣楊志沒什么錢跟他分手倒讓陳虹心里一陣輕松：也好，翁勤勤那樣用演唱會門票LV包鋪出來的美女本來就不適合楊志，留給她好了。

楊志拿了東西之后跟陳虹回家，陳虹現在轉讀的是悉尼大學，和楊志不在一個學校，住的地方當然也不同。以前跟楊志跟翁勤勤一起去過陳虹家，那是個看起來就比較有錢的公寓。租的是這里華僑的房子，陳虹和一個馬來西亞小美女合租。

楊志拿到那本旅游手冊之后，又從頭開始研讀了一遍，這一次他總算徹底把整篇拳譜都弄了出來。回想自己從中受益的那種感覺，倒也讀得津津有味。陳虹看楊志看一本旅游手冊看得興高采烈，忍不住在開車的同事扭頭掃了一眼：“怎么，想回國了？”

楊志搖搖頭。

“那還看旅游手冊？”陳虹看見前面有交警的車，慢慢放低車速，“廣州市自助游手冊？想吃粵菜了嗎？不如今天晚上我們吃粵菜吧。”

楊志渾然不覺地點點頭，忽然問道：“明天有時間陪我去一下市圖書館嗎？？”

陳虹笑了：“當然有時間，明天是星期天。”

楊志笑了笑，不再說話，繼續低頭看書，廣州的老城區建筑圖片一幅幅在他眼中掠過。陳虹時不時扭頭看楊志一眼，安靜而專注的漂亮男生很迷人，她在心里罵了翁勤勤十幾聲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