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言罷，聲音溫柔的斯黛（dài）拉夫人將手里的圖畫書合上，她稍微欠了欠身子，手臂搭上描畫著鳳凰花暗紋的床沿，輕撫著軟榻（tà）上那白皙（xī）純潔的面頰：“我們的故事講完了，我的小殿下。”

“可是……”被子里粉雕玉琢的金發小人兒皺著眉頭，似乎對故事的結局有些不滿意，“那后來呢？亞爾夫海姆的其他黑暗精靈沒有再找他們的麻煩嗎？”

“嗯？”斯黛拉夫人一愣，“或許有，也或許沒有，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小公主想了想，輕輕搖頭：“我還是很擔心，這位公主殿下這么柔弱，再遇到危險要怎么辦呢？”

“會有王子保護她呀。”斯黛拉夫人將被小公主弄亂的被角重新折嚴實，帶著絲笑意回答。

“可王子總不能時時刻刻跟在公主身邊……”小公主仰著下巴，一臉關切地說，“我覺得這位公主應該再勇敢一些，可以保護自己，說不準還能保護王子哩！”

“是是是，我勇敢的西爾莎殿下。”斯黛拉夫人輕點了一下公主小巧的鼻尖，“真的該睡了，小殿下，明天還有龍祭（jì），得好忙活一陣呢。”

龍祭是王國傳承下來的古老祭祀（sì），十年一祭，由大巫師祝禱（dǎo），國王攜親眷（juàn）部屬出席。他需親手將載滿牛羊和果蔬米糧的小船推入大海，以此供奉傳說中的海上惡龍，使得它不必上岸食人。

傳說中，黑身赤瞳（tóng）的惡龍張著雙翼，自海上裹挾著暴雨狂風而來。瞬間，海浪沖天，電閃雷鳴，漁船傾覆，河堤坍塌，岸上的人們哭喊奔逃。那龍仿若一片勢不可當的黑云自天角壓來，直沖都城而去……

之后的事情西爾莎就不知道了，斯黛拉夫人只給她講到了這里，或許斯黛拉夫人也不知道之后的故事，畢竟這是來自很久很久之前的傳說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西爾莎就被輕柔喚醒，她需要為祭祀隆重裝扮。數十名內廷（tíng）侍女手捧冕（miǎn）冠華服候在一側，斯黛拉夫人將親手為她梳妝。

西爾莎梳洗后，乖巧地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那些金銀母貝一樣一樣掛到自己身上，她覺得有些局促，但并未多言。隨后，她安靜柔順地跟隨著王后的步伐，乘上車輦（niǎn），搖搖晃晃地朝海邊祭壇趕去。

“希爾，是時候了。”王后牽住小公主的手，拖著曳（yè）地的裙擺，一步步登上海岸邊臨時搭建起的高臺，共同迎接聚集在此的民眾的敬仰與朝拜。

公主身著一條藕（ǒu）荷色絨面長裙，提花綁帶牢牢縛緊腰肢，頭系一頂滾珠發帶冠冕，行動緩慢而莊重。但這樣的辛苦也并沒有消磨掉公主殿下的好奇心，她禁不住好奇，靈動的雙眼一轉一轉地偷瞄著海岸四周——畢竟，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參加龍祭。上一次祭祀時她還太小，被留在都城的宮殿里等待著父母兄長歸來。

大巫師開始念禱詞了，他穿了一襲（xí）長袍，頭發用一縷苦甜藤枝盤著，目如鷹隼（sǔn），手持一碗米漿，沖著大海念念有詞，有時躍起身子似與風浪搏斗，有時又長鳴嘶吼像在參與一場事關生死的爭論……

祭壇四周的人們垂首撫胸，目光虔（qián）誠謹（jǐn）慎。

海風肆虐，西爾莎有些害怕，她瑟（sè）縮（suō）著退了半步。王后感知到女兒的些微戰栗，手指輕撫著小公主的掌心，細密，溫柔。

西爾莎握緊母親的手掌，溫熱自指尖倒流，很快驅散了心底的寒意。她重新上前半步，站回母親身側，臉上再次掛上了王室特有的、端莊大方的笑容。

大巫師的祝禱終于告一段落，他將碗中米漿均勻地倒入停泊在一側的船身中，之后沖著國王的方向鞠（jū）躬（gōng）示意。

西爾莎跟著父親的身影走下高臺。早已準備好的犧牲米糧由專人安置在船上，只等國王帶領歷經重重挑選的十幾位貴族青年將船推入海，完成祭祀。

“希爾，”國王從祭壇上取下一顆鮮嫩透亮的蘋果遞給小公主，“去擱上面，討個好彩頭。”

“好的，父親。”西爾莎笑著，從花樣繁復的袖口里探出手掌接住了蘋果，拖著層層疊疊、翻涌如波紋般的小裙擺行至船側，將那顆蘋果擱在了船頭透著金光的銅質供碟上。

隨即船只入海。

整場祭祀隆重而靜謐（mì）。

之后的民眾歡慶就不適合王室在場了，西爾莎隨母親坐回自己的車輦，在人們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被重甲武裝、手持劍戟（jǐ）的儀仗兵士們保護著離開海岸。

回程的路上，西爾莎想，那一整船的食物最后會漂去哪里呢？是在某個清朗的午后兜兜轉轉沖上另一個岸邊，被當地人誤以為是來自神的饋贈，還是在某個大雨滂沱的夜晚被一道巨浪打翻，直接填滿魚腹？

總歸不會真的成為龍的口糧，西爾莎扯了扯嘴角。盡管年紀還不大，但她也明白，“惡龍”本就是一個古老的傳說，這場聲勢浩大的祭祀不過是這個國家對過往民俗的傳承，以及對國民富足、兵甲充足的彰顯。

而她，王國的小公主——西爾莎——王室的代言人之一，在這場儀式中需要扮演的是一個沉著冷靜、端莊和順的角色。這是民眾期待看到的王室面貌，也是她從很小就懂得的道理。

可惜，這一場完美妥帖（tiē）的、原該被規規矩矩記錄在史冊中的龍祭注定不平凡。

當夜，狂風乍起，烏云蔽月，黑身赤瞳的惡龍張著雙翼，自海上裹挾著暴雨狂風而來……人們見到了傳說中的惡龍。

在后世的傳聞里，那場本是供奉惡龍的祭祀卻引來了惡龍。它席卷都城，抓走了當時王國的小公主——西爾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