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兼一沒有多余的思考時間。

模擬推演一結束，眾人的眼光便隨之而來。

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同僚眼巴巴的目光。

無論是楠木主任還是森下有紀，他們內(nèi)心深處顯然都對自己抱有期望，盼望自己能帶領他們改變銷售二課解雇部門的現(xiàn)況。

畢竟，又有誰能面對黯淡無光前景而真心無所謂呢？

只是，事到如今，他似乎只能辜負他們的期待了。

“怎么啦，林課長？”

營業(yè)部長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雙眸平靜無波的看著他，“難道...”

“難道您在指出企劃課計劃書缺漏之處前，并沒有先想好改進方法？”

部長的質問聲在會議室內(nèi)反覆回蕩。

“...”

林兼一沉默以對。

沒有？

他怎么可能沒有其他想法？

可是按照模擬推演，現(xiàn)在可不是他開口的時機。

雖然從不信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窩囊哲學，但林兼一很清楚，選擇遠比能力更佳重要。

現(xiàn)在不是他展現(xiàn)才華的好時機。

在沒真正獲得坂本社長信任前，他越是表現(xiàn)出非凡才華，越是會吸引高層針對。

這很好理解，立場相異的敵人越優(yōu)秀，越可能帶給己方傷害。

所以...

聯(lián)想到不久前的推演內(nèi)容，林兼一屏氣凝神，用堅定不移的眼神望向正前方的幾位同事。

“抱歉，但我還沒想出完善的方法。”

他微微躬身。

現(xiàn)場再一次沉默。

緊接著，是突如其來的爆發(fā)。

“沒有？”

營業(yè)部長把茶杯放下。

“林君，不好意思請恕我冒昧，你是在說...明明沒有想出更好的企劃案，你卻認為企劃課的企劃案仍有不足之處？”

“...”

面對部長苛責目光，林兼一拼盡全力才忍住回嘴的沖動，繼續(xù)僵直站著。

“好吧，既然林課長也沒有更好的企劃，各位，我們只好先把這件事往后挪。”

營業(yè)部長沒有開口讓林兼一坐下。

這是懲罰。

盡管“在沒有想出更好方案前，批判其他人方案就是極大冒犯”這項原則很沒道理，但就跟其他不符合邏輯的規(guī)章制度一樣，林兼一所觸犯的也是社畜世界的一大鐵則。

相對他違反規(guī)則的“罪孽”，罰站倒是稱不上什么嚴厲的懲罰。

但是...

腿好酸啊。

拜某位討人厭檢察官和森下有紀所賜，林兼一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天沒能睡好覺了。

每天都得熬夜整理資料，不但要搜集朝日食品內(nèi)部運營情報，還得分析森下有紀打聽到的八卦來研究會社內(nèi)部人際關系，同時還得想辦法從黑崎櫻那套出地下錢莊情報...

要不是有某位經(jīng)過推演證實可靠的私家偵探雨村正信幫忙，林兼一遲早會過勞死。

嘛，被罰站至少有個好處...

望向在自己眼前熱絡討論，不時以嘲弄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事”，林兼一如此想到。

被懲處的他，理所當然失去在會議上的發(fā)言權，可與此同時，不能開口的他自然也沒義務去參與討論。

換言之，他可以發(fā)呆。

對于身心俱疲的他而言，這等難得空閑簡直是社畜福音。

“好了，展覽會的第一次會議就到這吧。”

當墻上掛鐘時針走過兩個數(shù)字后，營業(yè)部長才悠然開口道：“今天辛苦各位了，尤其是企劃課與展示課的同僚們，你們辛苦了。”

尤其？

呵呵，要不要這么明顯？

站的兩腿都快顫抖的林兼一聞言忍不住哀怨的偷偷瞄了眼部長。

好歹我也是你名義上的下屬呀！

“散會！”

營業(yè)部長握拳輕巧圓桌。

“是！”

展示課與企劃課的同事們紛紛起身應諾，打開房門魚貫而出，徒留營業(yè)部長和林兼一與他那幾乎沒存在感的部下們陷入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

“林課長？”

就在林兼一在心里盤算要不要拿起部長手邊茶杯，趁著四下無人時好好教訓他時，營業(yè)部長總算開口了。

“你很優(yōu)秀。”

不等林兼一回應，營業(yè)部長省略其他開場白，單刀直入的說道：“但很抱歉，您不適合我們朝日食品。”

不適合？

你以為我很想來朝日食品嗎？

“我知道您心底很不服氣，您各方面素質是如此優(yōu)秀，東大畢業(yè)還通過司法特考，這等履歷哪怕放在中央省廳都稱得上卓越，何況天然就比天上人低上一等的業(yè)界？”

營業(yè)部長自以為看穿林兼一心思的不斷發(fā)言，“但要我說，林課長，您真的來錯地方了。”

“我們朝日食品身上沒多少榮譽光環(huán)，比起省廳，比起大手會社，甚至連證交一部也沒我們的名字。”

說到此處，營業(yè)部長那張看不出情緒波動的蒼老臉龐忽然緊皺成一團。

“但是...但是即使如此，林課長，你知道嗎，即使我們朝日食品可能在某些人眼里卑微如塵土，它依然有存在的價值。”

存在的價值？

等等，你這糟老頭到底在說什么？

“我知道您是藤井商社出身，甚至還在傳說中的戰(zhàn)略研究是工作過，對您而言，一家連公開募股資格都沒有的小企業(yè)根本不值一提。”

喂喂喂，別擅自給我加戲啊？

雖然我是藤井商社員工，但我可是被放逐下放的啊！

別把我打成幾十年前老套熱血少年漫畫的反派啊！

“但您知道嗎？林課長，也許我們這些小企業(yè)每年生產(chǎn)的價值比不上領導經(jīng)濟命脈的大手會社，也許我們對霓虹在世界經(jīng)濟體系的地位也沒多大貢獻，更不能替國家?guī)矶嗌倜u，可是...”

“可是我們才是霓虹九成會社員真正的歸宿啊！”

彭...

老部長用力敲擊圓桌。

“我見過太多大手會社的員工了，你們總是趾高氣昂，總是胸有成竹，總是把身上象征大會社經(jīng)營職員的徽章看的比什么都重。”

營業(yè)部長眼神銳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只是嘛，在旁人眼中威懾力十足的眼神在林兼一眼里分明就是污蔑好人嚴苛酷吏的陰狠象征。

“你們總是把別人的尊嚴踐踏在腳底之下，仗著背后會社龐大體量肆意耀武揚威。”

“銀行體系的靠著卡貸款逼迫，商社體系的就拿通路來威逼，一個比一個看的多么了不得，但是啊，林課長...”

“你捫心自問，為何會來到朝日食品？”

這是在暗指我是被放逐而來的嗎？

哈哈，說的可一針見血呀。

林兼一聞言不得不承認營業(yè)部長話雖然不客氣，但多少還是有幾分道理。

“也許你自以為肩負什么了不得的使命，也許你來到我們會社前被公司哪個大人物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勸說，那位高層比如說哪個取締役甚至不惜屈身和你一個小小基層結交？”

“可是啊，林課長，在你繼續(xù)履行前東家賦予你的任務前，不妨先問問自己...”

“你真覺得自己對財團無可或缺嗎？”

營業(yè)部長用手指比劃了下自己胸膛。

“請您摸著自己良心回答。”

“林課長，你真覺得身為社畜的自己，對那些財團而已真不是隨時可拋棄的小卒嗎？”

“這個問題很重要，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天朝古語早就把你們中大多數(shù)的命運一語道破了。”

林兼一承認營業(yè)部長說的有道理。

只可惜，您從頭到尾都不了解我呀。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是社畜之上。

但是...

我不是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