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跟黑崎櫻告別，又過了三天了。

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若以人的一生而論，區區三天不過一瞬。但對于工作調職，三天作為熟悉新職務工作的適應期已然足夠。

隨著這些天來的打拼，林兼一對朝日食品這家新興公司內部運作、人員來往，乃至于某些支微末節的小細節(比如公司附近哪家餐館實惠)都有更加深刻的立即。

曾經只是在網絡世界紙上談兵的宏觀分析，在對照他個人親身經歷后，兩相結合，讓他對朝日食品的認知提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客觀來說，朝日食品是一家霓虹當代少有的“互聯網企業”。

盡管主要產品是速凍食品，但除了線下實體工廠與門市，真正朝日食品營業額屢創新高的其實是在線上的布局。

包括網絡營銷、直播帶貨，海洋彼岸國度早就被玩爛的銷售方式在霓虹相對“古板”的環境卻又意想不到的妙用。

搭上這波熱潮，加上本就優秀的產品素質，也無怪乎這家創業至今二十年不到的食品公司已然成為當下財金界眾所矚目的新星。

然而，這一切都與林兼一，更準確來說，朝日食品營業部銷售二課的邊緣職員們毫無關系。

“課長，我們跟財務部申請的手扶椅被駁回了。”

才推開門，一路從員工宿舍搭乘電車風塵仆仆趕到的林兼一就撞上垂頭喪氣的楠木主任。

這位雙眼腐爛的猶如咸魚乾惡臭的中年男人瞳孔沒有絲毫光亮，完美證實“做人如果沒有夢想，跟咸魚有什么分別？”理論的正確性。

“駁回了？怎么會...”

林兼一摸不著頭緒的拉了之前臨時從便利店買來的塑料凳，艱難地坐上。

“其他設備就算了，怎么會連張椅子都批不下來？”

他當然知道自家部門是什么情況。

可解雇部門是解雇部門，垃圾桶是垃圾桶，但既然叫個部門，起碼還是得有最基本的模樣不是嗎？

垃圾桶當然是拿來收垃圾的，但它至少得有個蓋子來遮住惡臭吧？

“...”

楠木主任沒有回答，只是靜靜注視他不發一語。

？？？

看我干嘛？

我是在問你問題...

喔。

他反應了過來。

楠木主任當然不可能把財務部找碴的緣由說出口——因為罪魁禍首正是他林兼一，這位銷售二課新任課長。

朝日食品高層對他的不歡迎是公開的，是沒有絲毫掩飾的。

既然高層都把事情放到臺面上了，恨屋及鳥，下頭的人自然也不會給林兼一多少好臉色。

話雖如此，連一張手扶椅都要斤斤計較還是...

“哼，財務部那群混蛋！”

當林兼一正在楠木主任稱不上責難但卻令人愧疚的目光下不自在時，某位剛從高中畢業，社會經驗不豐富而不懂氣氛的少女卻適時解圍。

“氣量也真是夠小的，椅子欸，居然連一張椅子都能計較？”

森下有紀挑起眉毛，不解風情的繼續吐槽，“我們朝日食品雖然不是什么大手會社，可總不至于連幾百円也要卡的這么嚴吧？”

“上面的人不在乎，大事也能化小。可一旦較真，小事也會變成大事。”

看不慣森下有紀的“天真”，楠木主任故作冷酷的一語道破關鍵。

“蛤？”

無聊的拿著手機滑來滑去的森下有紀呆萌呆萌的摸了摸后腦杓，“你在說什么...唉，說來說去，反正都是財務部的錯嘛！”

“呵呵，如果真是財務部的錯那可就太好了，否則...”

楠木主任偷偷瞄了林兼一一眼，“否則我們可就倒霉了。”

扣扣扣！

就在幾人還在就辦公室用品而爭執不下時，狹小的辦公室門外卻久違的迎來客人。

門內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對視一陣，卻愣是沒人主動起身看門。

“呃...快點收拾東西！”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楠木主任。

他手忙腳亂的收拾好桌上一團亂和工作無關的雜書，包括好幾本最新買的《少年jump》、一包零食、兩杯櫻桃口味可樂，還有其他林林總總，從娃娃機、扭蛋臺、秋葉原手辦店剛掏到的新貨。

第二個反應過來的是森下有紀。

在短短幾秒內，她展現出驚人的反應力，眼明手快的把危害程度最高的物品化妝包、拿在手上的旅游雜志、一張百貨公司集點卡塞進小皮包，只留下二手家俱店折扣卡在手上。

最慘的是林兼一。

明明是三人中最“用功”的他，卻只來得及從社畜轉職薪水小偷區區三天，就直接被整天想著抓他把柄跟上司請功的同事目擊上班時間摸魚。

當大門推開，幾位身著西服，表現出合格社畜氣息的員工魚貫而入時，就只有他還“慢吞吞”的把手邊的書放下。

“坂本...坂本社長？”

多虧楠木主任這聲驚叫，林兼一也意識到眼前這位滿頭白鬢，年約六旬，拄著手杖在眾人簇擁下納入房間老人正是自己公孫社長。

“你就是林兼一？”

老人用手指輕扶掛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鏡，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笑意的問道：“敢問您最近幾天在敝公司的感覺怎么樣？”

明明身處自家公司，但老人卻四處查看這間“辦公室”，像在品評房內裝飾似的，不時發出驚嘆訝然之聲。

“我在公司過得很好，謝謝社長關心。”

看不透老人突然造訪緣由，林兼一只能微微躬身報以四平八穩的回答。

“很好嗎？不過這里怎么連張椅子都沒有？”

老人不置可否，用眼神示意身后一個男人。

“抱歉社長，我馬上通知財務部...”

“不用了。”

老人嫌惡的揮了揮手，拿起手杖就是往磁磚地面用力敲打。

鏗～～

清脆的碰撞聲在房間內回蕩。

“不想著怎么提升自己，替公司服務，整天就知道忙著揣摩上意阿諛諂媚。”

“對外，故步自封。對內，結黨營私。荒唐啊荒唐，我霓虹到底有多少公司都是被這種人搞垮的？”

老人越說越嚴厲。

“社...社長！”

男人聞言更加驚慌了，慌不擇路的直接來了一個九十度大禮，“實在非常抱歉，我們會加強改進的！”

“改進？呵呵，跟這種人在一起，又怎么搞得好公司呢？”

老人收回視線。

“不過林課長，在你上班空閑之余休息看書稱不上錯，但悠悠哉哉的泡了一壺茶，還擺了一盤瓜子...會不會太過分了？”

面對老人的質疑，林兼一有些羞愧難當。

何止過分，簡直過分。

放在藤井商社，別說前身那個超級社畜了，連自詡為摸魚小能手的上輩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可我們這里是解雇部門啊？

“你在看什么書？”

老人問道。

“《異鄉人》...卡謬寫的那本。”

林兼一摸了摸鼻子，把書放下。

“異鄉人...呵呵，真有意思，說來湊巧，林課長，我們朝日食品最近剛好有份工作要麻煩你和你的銷售二課。”

老人笑意盈盈。

“怎么，你有興趣闖一闖嗎？如果闖過了，課長，你就不再是那位格格不入的異鄉人了。”

一份工作？

怎樣？現在是流行大老板繞過中間管理層，直接下連基層了嗎？

林兼一本能覺得肯定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