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言不發，神情凝重，不知是在想什么，低落的氣氛圍繞在他們之間。

半晌，陳見抬起頭來，打破現有的安靜：“情況已經弄清楚，我們現在怎么出去？”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江引高深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種什么因便結什么果，這鬼打墻因兩軍而生，也該由兩軍終結。”

“你的意思是？”

“秦姬和隋寧不死不休，皆因信仰二字，三十多年過去，國泰民安，英雄也該休息了。”她站起身朝外走去，“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回。”

沈錦琛才不想留在這里，死皮賴臉跟上去：“嫂嫂我和你一起！”

蝴蝶谷。

遠遠的，就已聽到慘烈的廝殺之聲。

兵刃相接的撞擊聲刺耳無比，在山谷回蕩傳出老遠。

江引和沈錦琛剛落地，地面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蝴蝶谷的方向再次傳來轟隆的巨響。

“不好！”

江引心一咯噔，明白這又是到了循環的節點，一旦蝴蝶谷崩塌，兩軍葬身，那么一切都會重來。

這次她沒有選擇袖手旁觀，在蝴蝶谷崩塌之際，和沈錦琛及時趕到。

半人高的碎石源源不斷從谷頂墜落，將正在交戰的兩軍砸了個措手不及。

嘭！

嘭！

啪啦！

“秦姬！”

地面猛烈晃動，隋寧一邊躲避上面掉下來的石頭，一邊在哄亂的隊伍中尋找秦姬的身影。

一抹金色的身影閃過，他看見了！

“秦姬！”

就在對面，他注意著頂上的巨石，小心翼翼移過去。

咚！

一塊石頭擦著他的鼻尖狠狠砸在面前，在地面砸出一個深坑。

對面的秦姬發現了他，花容失色朝他跑過來：“隋寧！”

“別過來！”

隋寧大聲喝止，但秦姬根本不聽他的話，一意孤行堅持來到他身邊。

就要被石頭砸中的剎那，隋寧一個飛撲，抱住她后兩人齊齊滾在地上。

或大或小的碎石在身邊墜落。

轟隆！

山谷橫腰崩塌，兩側的石壁伴隨著漫天灰塵朝中間倒來，谷口也被好幾塊巨石堵住。

逃不出去了。

隋寧將秦姬護在身下，兩個人都是一臉的血污，渾身狼狽。

背上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嘴角已經滲出鮮血。

即便這樣，也不肯挪開半分，他一手護著秦姬的頭，額頭與對方相抵，也許是吸入了太多飛沙，嗓音變得粗糲沙啞。

他笑著說：“烏鴉嘴，讓你說中了……”

說中了什么？

濕熱的氣息夾雜著濃烈的腥氣，源源不斷的鮮血從隋寧嘴角溢出，滴落在秦姬頸間。

她雙目泛紅，無助地抱著他，耳邊又回響起昨晚在沼澤林說過的話。

“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知道，總有一個得死。”

“要是都死了呢？”

“不過是兩把劍，兩座墳而已。”

她忍住眼眶幾乎要兜不住的眼淚，怒吼：“隋寧你讓開！我不需要你保護！”

她奮力推搡著身上的人，但對方像是有千斤重一般，任她使出多大的氣力也紋絲不動。

忽然間，她的瞳孔猛縮。

在他們上方，一塊巨石落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摟住隋寧的脖子往下拉。

吻了上去。

同年同月同日死，雖死無憾。

想象中的劇痛沒有傳來。

秦姬睜開眼睛，下一刻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那塊足以將他們二人砸成碎塊的巨石竟然！

懸停在了上空！

所有往下掉的石頭，都停在半空。

就連壓在隋寧身上的石塊，也飛了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疑惑之際，只聽得“嘭”地一聲炸響，堵在谷口的巨石不知道被什么擊破，四分五裂。

“秦姬！”

熟悉的聲音從陣陣飛塵中傳來，秦姬大喜：“江引！”

江引自飛塵中走出，用術法將崩塌的山谷復位，隨后快步朝他們跑過來：“沒事吧？”

秦姬扶著隋寧起來，頭發凌亂嘴角帶血，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我沒事。”她搖了搖頭，環顧四周一圈。

所有士兵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沒剩幾個能喘氣的了。

她注意到一具挨著谷壁的尸體。

是周副將，頭已經不見了。

巨大的悲痛涌上心頭，她的眼眶再次泛紅。

怎么會這樣……

慘烈的一幕讓江引不忍直視，心口隱隱作痛。

當初的岳山，也曾有過如此慘狀。

她強撐最后一口氣拼死從禁地爬出來，入眼的是師父和師弟師妹們被饕鶩咬碎，殘缺的尸體。

到處都是斷掉的胳膊雙腿和腦袋。

隨便落腳，不是踩爆眼珠便是踩到腦漿。

那是她此生永遠都忘不了的記憶。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幾近崩潰邊緣的秦姬，說出十分冷漠的四個字：“你不用難過。”

秦姬不懂，看向她的眼神帶著疑惑不解。

她垂眸道出原因：“距縉國岐國發生戰爭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你們早已不在人世。”

“現在的你們，是鬼。”

“因為執念被困于將軍嶺，不斷重復著生前做的事。”

“哪怕你們今日葬身于此，也會重頭再來，一直重復，無窮無盡。”

江引眼睫輕顫，再抬眸時眼中一片同情：“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飛塵逐漸歸于平靜，整個山谷只能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

駭人的寂靜中，秦姬忽然大哭起來。

江引知道，她相信自己的話。

隋寧將她攬入懷里，柔聲安慰：“這是喜事，哭什么？”

秦姬哽咽道：“我只是很難過，為什么要等那么久……”

江引也想出言安慰，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欲言又止。

三十年的循環，確實太久了。

悲涼的哭聲回蕩在狹隘的山谷，包含著三十年來的執著，痛苦，思念，和無奈。

也只有這一刻，江引才明白秦姬并沒有那么堅強，她也渴望愛與被愛。

她是幸運的，遇到了隋寧。

卻也是不幸的，偏偏生在亂世，不得不封存所有的愛意，披上戰甲，浴血奮戰。

過了很久，秦姬才止住哭聲。

“謝謝你告訴我們真相。”她真誠地道謝，如釋重負。

話音剛落，幾人眼前的景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地面的士兵肢體拼接愈合，生龍活虎，滿地血跡滲入地面消失不見。

周遭的一切快速隱去，重新映入眼簾的是陰森可怖的枯木與朽株，蝴蝶谷蛛網遍布，死氣沉沉。

壓抑的感覺讓人寒毛卓豎。

可是很快，天上密布的烏云和迷霧散開，露出遠處山頭冒出半個輪廓的太陽。

枯木逢春，瞬間枝繁葉茂，朵朵綠草從各處縫隙鉆出，開花盛放。

青山綠水，百花爭艷。

讓人聞風喪膽的死寂之地將軍嶺，僅是片刻，就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沈錦琛喜上眉梢：“鬼打墻破了！”

江引心底也忍不住感到欣慰：“破了。”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合不攏嘴，兩軍將士看到相擁的主將，更是瞪大了眼睛。

隋寧沒有隱瞞，將他們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告訴他們。

“江引。”秦姬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你的恩情無以為報，這個送給你，也許會有用。”

江引接過來，翻來覆去打量一頭霧水：“這是何物？”

“回生丹，據說能起死回生。”

回生丹！

江引心一驚，柏望舒說的回生丹！

竟然是在秦姬手中！

她的雙手因為太過震驚和欣喜，而有些輕微的發顫。

真是意外之喜！

簌簌……

陰森森的寒風從地面涌出，兩個鬼差出現在眾人面前。

沈錦琛皺了皺眉：“黑白無常？這倆貨來做什么？”

江引無奈扶額：“收魂。”

“鬼差黑無常。”

“鬼差白無常。”

他們來到秦姬和隋寧跟前，行了一禮：“奉冥主之命，恭迎二位將軍及眾將士入冥界。”

這就要走了？

每個人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隋寧側過頭，問身邊的人：“當將軍，你后悔嗎？”

秦姬望著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目光所及，皆被染上金色的光芒。

“戎馬一生，但求這寸寸疆土與天地同存，這繁華盛世與日月同輝，這國家未來與山河同色。”

她由衷道：“不悔。”

隋寧牽起她的手，跟著黑白無常離開。

只留下溫柔且堅定的聲音

“我亦是。”

望著他們曾經站過的地方，沈錦琛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結束了？”

江引面對朝陽，長舒一口氣：“是啊，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