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北齋本以為自己會因為思考問題而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但實際上他睡得很快,腦袋沾了枕頭不到一刻鐘便沉沉入眠。
睡眠質量也很不錯,迎著蒙蒙亮的天空,他趕在鬧鐘響起前便已經從床上坐起,伸了個十分愜意的懶腰后,半點睡意也無。
去晨跑吧。
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隨后念頭膨脹,仿佛著了魔般,一發不可收拾。
換上運動服和跑鞋,方打開門,尚寒冷的天氣便給了不自量力想要挑戰他的男人一個教訓,冷風吹過,身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心中仿佛有兩個小人在針鋒相對。
一個說這么冷的天就應該在家待著,好好享受生活,沒必要到外面給自己找罪受。
另一個則在說搬過來這些天,還沒有好好看過周圍,正好趁著早起,一面鍛煉身體,一面好好觀察下自己接下來這段時間的生活環境。
天平兩端的托盤上不斷加著砝碼,并逐漸向后者傾斜。
桐生北齋有了決斷。
抱住雙臂來回搓了搓,身上涌起些暖意,便邁開了步伐。
活動開身子,就會暖和起來的,桐生北齋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在蒼白的高樓群間奔跑。
仿佛乘著風般,愈是奔跑,他的步伐愈發輕快,心臟搏動地愈發猛烈,身體各處都傳來源源不絕的熱量。
早春的寒意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消失不見。
“呼……”
在紅綠燈前,他停下腳步,然后身體本能地開始大口呼吸,攝入足夠的氧氣,額前的頭發,貼身的衣物,都已被汗水濕透。
早春的風就像幽靈一般,無處不在,仿佛抓到什么破綻似的,又開始往身上吹來。
沒有寒意,只有涼爽,桐生北齋頗為受用般用手將額前的頭發向上捋起,然后便四處張望起能躲風的地方——貪圖這樣的一時涼爽只會讓自己著涼,說不準還會帶起發燒。
啊,找到了。
他驚喜地望向不遠處的街角,一家中餐館已經開門營業。
一面想著避風,一面感到腹中的饑餓感近乎爆棚,腳下的步伐也自然加快。
“有早餐提供嗎?”
一手向上掀起條條垂下的塑料門簾,彎腰走進店鋪內,桐生北齋問道。
店主是個面善的中年人,身材有些矮胖,在桐生走進門時還在張羅著將榨菜倒入巨大的公碗中以備顧客取用,像是沒想到居然在這個點會有客人,他很詫異地挑挑眉,看了眼墻上掛著的時鐘,臉上露出很富態喜感的笑容。
“有哩。”
他歡快地回應道。
“今天喝的有胡辣湯和豆漿,吃的有小籠包,灌湯包,白面饅頭,玉米窩窩,豆腐卷,要是有需要的話,也能下點餛飩餃子啥的。”
像是報貫口一樣,他語速很快地說道。
“來兩籠小籠包,一碗胡辣湯。”
找了個靠墻的位置坐下,桐生北齋隨口點了早餐。
“誒,好嘞,您稍等。”
店主先將手頭上的榨菜處理完,然后才到廚房區域忙活起來。
桐生北齋也趁著這時候好好打量起店內的布置。
掀開門簾,一進來,兩邊各靠墻擺著四套木質桌椅,桌面上的包漿肉眼可見,墻上貼滿各式各樣的海報,層層疊疊,許多都帶著年代風情,紙張都變得泛黃。
同樣木質的柜臺將用餐區域與廚房區域隔開,看不見里面的布置,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高高摞起的蒸籠,白色的水汽裊裊地向上飄,然后被墻壁上的排風扇抽走。
“店長桑是哪里人?”
趁著店長將小籠包和胡辣湯端來,桐生北齋同他攀談起來。
“是華夏人,不過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家里人過來了。”
“一點都聽不出口音呢。”
“我當初可是跟著NHK電視臺的新聞播報練習口語的,講真的,當時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能把日語說成這樣的。”
店長笑瞇瞇的,頗為自豪的模樣。
張望了一眼,覺得暫時沒什么客人會來,就從旁邊扯過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同桐生北齋閑聊起來。
“這家店應該有年頭了吧,我看墻上的海報有不少都蠻古早的。”桐生北齋先挑起話頭。
“差不多快三十年啦。”店長頗為感慨地說道,“從我爺爺手里傳到我父親手里,再傳到我手里,一代代傳下來,如果我兒子不爭氣,考不上好大學,將來估計也要繼承這家店吧。”
“倒也算是家族經營了。”
“誰說不是,但又有誰想呢?”店長苦笑一聲,“如果可以,又有誰不想住在六本木,吉祥寺之類的地方,過隨意而任性的生活?”
又閑聊幾句,開始陸續有人走進來吃早餐,店長同桐生北齋道了聲歉,便去張羅招呼客人,看樣子,應該都是些老主顧。
不知覺間,身前的早餐已經消滅干凈,感受著微微的飽腹感,桐生北齋去結了賬,價格倒是出乎意料的便宜,念想著這家店的味道不錯,以后或許可以常來這里吃早餐,他想。
飯后不能劇烈運動,于是慢悠悠地在街頭晃回去,倒是與周遭急匆匆的人流大為不同,讓桐生北齋感覺自己似乎與社會有些脫節,疏離在世界之外,像一個旁觀者。
不一時便走到公寓樓下,隨著電梯緩緩上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鄰居。
這個時候她在做什么呢?
是在睡覺,洗漱,吃早餐,看書……還是工作?
電梯門緩緩打開,迎面的,是一張帶著口罩的小臉,眼神靈動,帶著些微羞赧,仿佛會說話般。
方才還在念叨著的西野七瀨,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桐生北齋面前。
一襲素底蘭花連衣裙,搭著淺駝色的針織開衫毛衣,愈發襯得她身形纖細,弱柳扶風一般。
“啊,好巧。”桐生點點頭,先走出電梯,隨口問道:“待會有工作?”
“嗯,上午有一個雜志的拍攝。”
“小說看多少了?”
“差不多一半,今天工作不多,應該可以看完。”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西野七瀨的眼睛彎起來,雖然帶著口罩看不到表情,但應該是在笑,桐生北齋猜。
“怎么突然笑了?”
“大概是看見了桐生桑,覺得今天會是個好兆頭?”
西野七瀨背著手,輕輕往前跳了一步,頭微微仰著,與桐生北齋對視,說話的聲音像是小貓在用身上蓬松柔軟的毛發輕輕拂過。
“我是哪里來的貓頭鷹嗎?”
「注:在日本,貓頭鷹是吉利和幸福的代表」
桐生北齋第一次見到西野七瀨這幅模樣,覺得心里有些癢癢的,苦于不知道怎么應付這種行為,只好下意識地偏過頭移開視線。
“噗嗤。”
似乎是覺得桐生北齋這樣的反應太過有趣,西野七瀨竟是笑出了聲,旋即才察覺到不好意思,用手擋住了本就被口罩遮住的嘴巴。
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