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以防護(hù)的姿態(tài)擋在葉傾霜前面，望向賀老爺?shù)难凵翊惚?“你就是姓賀的畜生吧？枉為人父，豬狗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對親生骨肉下此狠手！”

“放肆！”管家再次跳出來:“老爺為了咱們甘茗城繁榮昌盛，愿意犧牲親骨肉鏟除妖邪，是大善人！豎子膽敢出言不遜，來人，拿下！”

家丁蜂擁而上，臨淵劈手奪了長杖橫掃過去，看著那些人紛紛化成飛灰，他才想起這只是她識海中的記憶。

而他居然被她的記憶挑起了殺意。

臨淵扔出長杖砸退一群家丁，將聚靈符貼在葉傾霜身上，抱起她一個旋身，又踢倒一群。

她小小一只窩在他懷里，滿臉沾染血污，狼狽的幾乎分辨不出樣貌，眉心緊蹙，一遍遍喊著疼。

那樣低啞的聲音落在他耳中比驚雷焊地還要響亮，震得他心尖也跟著一顫一顫發(fā)緊。

“阿霜乖，我?guī)汶x開。”

“妖女同伙也是妖，抓住他一起殺！”一直沒說話的假和尚突然出聲，接著在場所有人就像瘋了一般撲上來。

臨淵猛地回頭，記下了那張陰毒的臉:“你等著，我會找到你的。”

假和尚絲毫不慌，回以一個囂張而詭異的笑:“貧僧等你。”

他騰挪轉(zhuǎn)移，抱著葉傾霜于千人之中如履平地，頃刻便縱出人群，消失無影。

無數(shù)的喊打喊殺聲被甩在身后，他抱著她直奔城外善德廟。

“好疼……好疼啊……”她窩在他懷里低低嗚咽，臨淵便溫柔的哄著:“霜兒乖乖，待會給你找藥好不好？不哭了。”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只能不停的哄，哪怕能聽到一句也好:“不要怕，有我在，不會讓你再死一次。”

他從來不知道，甘茗城到善德廟的路這么長這么遠(yuǎn)，遠(yuǎn)到阿霜滴在他衣服上的血都凝固了還沒到。

她的呼吸越來越弱，越來越輕。

臨淵有些慌，即使知道只是識海，他也沒來由的慌:“阿霜，別睡，不要睡，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阿霜！”他停在一顆古樹上，把人放進(jìn)樹椏之間，輕輕拍她的臉頰:“阿霜，你醒醒。”

他咬咬牙從身上摸出一瓶藥，倒出一粒自己吞下:“阿霜，撐一撐，你還有我呢。”

隨后掌心相對，為她輸送內(nèi)力。

生氣入體，她費力的抬了抬眼皮。

“阿霜。”見她有反應(yīng)了，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他懸著的心也安定了許多。

“謝謝。”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吐出這兩個字。

臨淵喉頭干澀，眼底血絲隱約，卻是忽的笑了:“不客氣，阿霜，以后疼就喊我，不論什么事，只要你喊我，我總會陪你一起面對的。”

“不要絕望，還有我，我會一直在。”

她閉上眼，兩行清淚破開臉頰上的血污殺出一條凈路，她仍然極輕的重復(fù)道:“謝謝。”

即便過程慘烈，臨淵總歸將她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葉傾霜醒來時，是在一個山洞里。

外頭電閃雷鳴，大雨磅礴，閃電撕裂黑漆漆的夜空，山洞里一陣明暗交錯。

不遠(yuǎn)處燃著篝火，上面有個簡易的三腳架，架子上掛著口小鍋，雞湯的香氣咕咚咕咚飄滿山洞。

除了她，洞中再無第二人。

她動了動，全身就像被撕裂揉碎又重新捏合般，從內(nèi)而外，痛入骨髓。

嘴角不自覺溢出血腥，她卻抬手擦一擦都做不到，宛如廢人。

山洞外有腳步聲靠近，男人披著蓑衣笠帽走進(jìn)來。

濕淋淋取下帽子，又把蓑衣掛在青藤之上，然后轉(zhuǎn)身對上她安靜的視線。

“你醒了？”臨淵喜出望外:“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說著熟稔的為她擦去血跡。

她想說話，嗓子卻嘶啞的發(fā)不出聲。臨淵用竹節(jié)杯倒了點水，細(xì)心的用木勺喂她:“這是山泉水，干凈的。”

清水過喉，雖然還是嘶啞，但總算能說話了:“謝謝。”

臨淵無奈:“除了謝謝，你還能說點別的嗎？”

“你是誰？”

哦，忘了這茬，在她三十多年前的記憶里，他們還互不認(rèn)識呢。

他揚(yáng)起個好看的笑臉，溫和又穩(wěn)重的向她自我介紹:“鄙人喻風(fēng)淵，是一名修道之士，道號臨淵，籍貫不定，四海為家。”

“謝謝道長。”她輕輕道。

“得，又繞回來了。”臨淵扶額苦笑。

她掙扎著試圖起身，剛一用力，疼出一身冷汗，臨淵趕緊阻止:“別亂動，你需要靜養(yǎng)。”

“我的傷勢怎么樣？”她疼得呼吸不穩(wěn)。

臨淵默了默，如實道:“手腳全斷，全身骨折二十三處，頭部未傷及要害，但肺腑損毀嚴(yán)重。”

“哦。”也就是說，她除了眼睛，哪兒都不能動。

她呆呆的望著山洞頂，眼神空洞無光，臨淵明白，生與死對她來說，到底還是沒有了區(qū)別。

他把干燥的手掌輕覆在她雙眼之上，似諾似誓道:“阿霜，我會把你完完整整帶出去的，相信我。”

她柔軟的眼睫掃了掃臨淵的手掌心，又輕又癢，他聽到她說:“可我什么都沒有，除了一句謝謝，你得不到任何好處。”

臨淵啞然失笑，這小姑娘可真會掃興，生怕他圖點什么嗎？還要一再重復(fù)。

他當(dāng)然知道要錢要勢她都一無所有，姿色雖然是很不錯，但他豈是貪色之輩。

“貧道就是不求回報的想幫你，不行嗎？貧道以鋤強(qiáng)扶弱為己任，有何不妥？貧道難道不能做個好人嗎？”

三連發(fā)問之下，她久久不語，好一會才低低的向他致歉:“對不起，是我小人之心，道長高風(fēng)亮節(jié)，不該用世俗揣測。”

臨淵沾沾自喜，覺得自發(fā)好人卡很有意思，都把小阿霜鎮(zhèn)住了。

彼時他打死也想不到，這句話讓他后來多走了多少彎路。

高風(fēng)亮節(jié)要來何用？他就是貪色之輩好么，貪不到阿霜他超不開心。

外頭雨水如注，臨淵盛出一碗熱騰騰的雞絲粥，一勺一勺吹涼喂她。

后來很多很多年過去，葉傾霜仍然記得雨夜山洞中，她曾吃到過一碗很香很熱的雞絲粥。

無關(guān)風(fēng)月，那是屬于人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