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這場專門為使團舉辦的歡迎晚宴宣告結束。

從效果上來看，宴會進行的還是不錯的。

整體上沒有什么意外，使團里的豐塞人與摩恩島人也有了初步的交流和認識，更別提無線電發報機的出現，為人們提供的驚喜和談資。

唯一要說有缺憾的地方，也就是尊貴的海柔爾殿下因為長途勞頓導致身體欠佳沒能出席，讓本地的青年俊杰們頗感失望。

禮堂門口，一輛輛造型華貴的馬車停在路邊，等待各自的主人上車。

小伯爵德爾曼帶著幾位剛認識的豐塞朋友和賽金思、里斯克這些本地年輕人，說笑著走了出來，正好看到準備登上一輛公共馬車的沃納。

“沃納，跟我們一起走吧。”小伯爵邀請道。

他在城內有一家高檔會所，正準備帶著新認識的朋友過去招待一下。

沃納笑著和他們打了聲招呼，但表情遺憾的婉拒道：“抱歉，今天我很早就去了碼頭做采訪，現在沒什么精力了，下次一定。”

見他臉上貌似確實有些困倦的樣子，小伯爵也沒強求。

“那好吧，不過接下來可要安排好時間，注意查看信箱里的邀請函。”

帝國使團里各行各業的代表都有，又計劃在摩恩島停駐月余，之后一段時間肯定會有各種聚會、沙龍、酒宴等活動頻繁舉行，小伯爵如今非常欣賞沃納的才華，打算多邀請他參加。

沃納對此欣然應下，隨后告別眾人上了馬車。

但他并沒有回科特公寓，而是先順路去了趟報社。

深夜時分，報社記者部辦公室里依舊燈火通明。

約翰編輯的嗓音已經變得有些沙啞，但依舊不停的交代著工作。

關于電報機的消息，帝國報社在傍晚時分就接到了帝國駐摩恩城辦事處的通知，報社的記者之前也去了宴會現場，帶回了詳細資料，而這無疑是非常好的新聞素材。

“無線電報機是個大新聞，明天帝國時報的頭版和使團特別版報紙上，主要就報到這件事。

用詞不要有什么收斂和顧及，怎么引人眼球怎么寫，我要明天晚上之前，至少有一半的摩恩島人知道它的名字！”

說完，他轉身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潤喉，結果看到了門外穿著一身禮服，正探頭探腦的沃納。

“沃納你回來的正好，你剛才就在宴會上，應該也知道無線電報機的事情了，我需要你最遲在后天之前，就拿出一份從商業角度出發的分析類文章，要專業嚴謹一點，但也別忘了表達支持和看好態度。”

《經濟五分鐘》是目前摩恩島中上階層非常喜歡的專欄，沃納經常會在其中講一些各地的商業動態信息和富有內涵和趣味性的商業故事，這正是中產階級以上人群所關注的。

而無線電報機想要在普洛王國盡快引起大家的興趣，同樣也要重點攻略這幫人。

沃納很痛快的點頭答應下來，這事他本就推不掉。

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掏出一盒未開封的香煙揣進口袋，沃納看到窗邊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于是他故意問道：“卡特沒來加班嗎？”

約翰編輯沒好氣道：“傍晚就出去了，十分鐘前才回來，躲在首席編輯那里偷懶。”

“那我去找他說點事情。”沃納走出了記者部辦公室。

約翰編輯見他跑了也阻止，專業性的商業文章本就不是一個通宵能趕出來的，更何況他也清楚這小子的身份很可能跟那位特普先生和卡特一樣。

首席編輯辦公室。

沃納敲了兩下門，沒等回答便隨意推門而入。

卡特正坐在沙發上翹著腿抽煙，特普先生則背對著沃納，站在辦公桌后的窗邊，手里端著杯咖啡遠眺窗外。

“呦，回來啦？”卡特打了聲招呼。

沃納朝他點了下頭，快步走到特普身后，將黛芙妮女士悄悄傳遞的消息匯報了一遍。

特普先生微微頷首，語氣淡然的說了句知道了，然后轉身坐回辦公桌后面。

“看這手法，應該又是摩耶會所為。”

只有這種有些半吊子的偽超凡組織，才會使用成功率如此低下的手段。

卡特不屑道：“這幫人也是夠閑的，一天就動手了兩次。”

沃納看他們的樣子有些疑惑，兩人好像對于公主被刺殺這件事并不緊張。

其實這也很正常，公主殿下如果真被危及到生命安全或者被成功刺殺，禮堂那邊早就爆發超凡反應了。

卡特和莫爾斯兩人一直隱藏在禮堂周圍，一旦真的情況緊急，哪怕暴露身份他們也會出手保護使團的安全。

可事實上，直到宴會結束，兩人也沒感知到異常的靈能波動

這就證明公主殿下和使團肯定都沒事。

“對于今晚的事情，我們需要做點什么嗎？”沃納朝兩人問道。

“不需要。”特普搖頭：“在沒有得到使團那邊的吩咐之前，我們什么都不用做，卡特和莫爾斯繼續游蕩在重要保護目標周圍，你也繼續參加接下來的各種聚會。”

卡特也解釋道：“總局給我們的命令是配合使團方面的一切行動和要求，我們沒必要主動，否則反而可能破壞帝國的計劃。

就比如早上那起未遂刺殺，辦事處那邊轉達的指令就是不要管，估計這次也是一樣。”

摩耶會這個組織，在帝國眼里并不算太重視，他們最大的依仗不過是成員中有很多普洛王國的激進派高層官員，隨著帝國計劃的推進，這幫人遲早會自己跳出來，然后被帝國所掃平。

沃納想了想，猜測道：“也就是說，這次下毒事件反而對使團是件好事？”

“很有可能。”特普先生出言道：“這次使團的商業談判計劃很龐大，事先已經跟這邊通過氣，普洛高層對此同樣比較感興趣，但總體上不是很主動。

這次刺殺事件倒算是個很好的突破口，有助于我們在談判桌上占據一點有利地位。”

“呵呵，看來摩耶會還算幫了我們。”卡特笑道。

但沃納作為一名加入不久的新人，還是有些額外的擔憂。

“摩耶會在咱們這里連續施行刺殺，上頭會不會不滿？”

摩恩島畢竟是由他們分部負責的地方，結果使團剛來一天就接連出事……

聽他提到這個，卡特倒也露出正色。

“這確實是個問題。”

總局不會考慮摩恩島分部這邊的情報脈絡在一年前才開始重建，也不會考慮摩耶會本身就溶于普洛王國之中，上頭只會看結果。

特普先生敲了敲桌面，平靜道：“刺殺本就是很難事先預料的，總局也大概清楚我們的難處，不會什么事都苛責對待。

但摩耶會近年來確實在摩恩島又有活躍的趨勢，上個月黑夜教會那邊還抓過他們幾個人，以后要多重視一些了。”

“我會安排幾個人嘗試打入他們內部。”卡特說道。

沃納這時又說了一件事。

“黛芙妮女士好像知道我在宴會上，她主動出現并告訴了我今晚發生的事。”

這代表特普先生預防背鍋的意圖可能被發現了。

特普先生抬手表示無需在意，他派人隱蔽保護使團又有什么錯嘛。

匯報完了宴會上的全部情況，沃納看了眼掛鐘，此時已至深夜，隨即告辭回家睡覺。

第二天，沃納根據報社那邊得到的無線電報機性能參數和功能資料，寫出了一份商業角度的評論文章。

他著重談論了無線電報機在商品價格波動信息、遠途貿易談判、貨品交割等方面所提供的極大便利性，稱贊其對商業發展方面具有巨大意義。

除此之外，他還說了下無線電報機本身在民用通訊上的商品價值，設想了為廣大民眾提供通訊服務的電報公司。

這應該會對一些具備雄厚經濟實力的大商人有不小的吸引力，并且沃納還隱晦提示了他們，豐塞人作為目前唯一掌握這項技術的勢力，一定要趁早取得采購資格，以免無法快速占領市場。

約翰編輯對這片文章十分滿意，順勢允許了沃納接下來一段時間不必按時上班，以便于他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正巧的是，沃納當天下午就接到了一份會面邀請，不過這份邀請是來自海軍的比爾上尉。

金茉莉餐廳的包廂里，一身軍裝的比爾上尉品嘗著之前沃納比試槍法時輸給自己的美酒，原本抑郁的神情好轉了不少。

沃納拿起酒瓶又給他倒了杯，笑著問道：“你最近是怎么了？還在愁資金的問題？”

關于他們合伙的化妝品生意，最近又出了一些預算上的意外。

東海岸那邊的帝國商人對于出貨價格做出了調整，導致比爾這邊的資金有些不夠了，前幾天他正在想辦法籌集新的資金加入，并重新協調各位合伙人的股份比例。

“資金的事情有眉目了，我之前聯系那位索琳娜夫人的時候，對方就表現出了想要入股的念頭，只是她手里的錢不多，我也沒太大興趣擴大股東人數。

后來她不知道在哪里又拆借了一筆錢，我正好借著機會同意了。”

他又特意對沃納解釋道：“不過你放心，你的股份依舊不變，我已經跟巴克先生和我的戰友們協商好了一些細微調整。”

沃納對此并不是太在意，因為他本身就一分錢沒出，而且哪怕同樣被稀釋股份，那也是新資金進來后的正常情況。

“既然資金沒問題，工廠那邊的機器也快到了，你為什么還是一臉煩悶的樣子。”

比爾嘆了口氣，身體前傾靠近沃納一些，小聲道：“海軍那邊昨天出事了。”

“昨天？”沃納立刻反應過來：“豐塞使團的迎接儀式？”

“是的。”比爾臉上帶著后怕的表情道：“有艘在海上列隊迎接使團的軍艦上，出現了偽裝成禮花彈的實彈！”

“什么？！”沃納震驚道。

隨后他立馬又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過大，同樣身體下意識前傾靠近比爾，低聲道：“怎么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他心里確實很驚訝，感情摩耶會一天安排了三次針對使團的襲擊，甚至還敢對帝國那支戰斗力極強的艦隊直接開炮！

摩耶會這是瘋了？

比爾又喝了一大口酒，心有余悸道：“幸好那個炮位的供彈手是位老兵，察覺到那枚禮花彈的重量有問題，臨時更換了另外一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禮花彈的引信很短，被設計成空中爆炸，位置正好大概在帝國艦隊的側上方，形成類似彩虹拱門的排列。

但如果是正常撞擊或者延時引信的炮彈，就很可能在拋物線末端掉在帝國軍艦上。

到時候萬一擦槍走火……

比爾簡直不敢想象那種情況的發生。

沃納這時又問道：“查出來是誰干的了嗎？我記得你們好像還專門檢查過昨天帶上軍艦的彈藥……”

比爾搖頭：“這段時間大家都在忙，之前又排練過好幾次，實在不容易找到可疑目標，司令部為了防止再有意外，把所有跟這件事可能有關的軍官都暫時停職了，這里面就包括我。”

沃納對此并不意外，當初他第一次去軍營的時候，正好趕上作為后勤官的比爾親自檢查并簽字接收那批用于迎接使團的禮花彈。

因此他擔憂道：“這件事不會扯到你身上吧？”

“責任肯定會有的，畢竟是我簽收的彈藥，但誰都明白對方既然能把實彈偽裝得跟禮花彈一摸一樣，任誰也不可能檢查出來。”

“可上面如果想找人問責，你很難完全撇清關系。”沃納提醒道。

比爾揉了揉臉頰，嘆氣道：“所以我如今心里很煩，才找你來喝酒吃飯。”

沃納低頭思考了會兒，突然說道：“如果找小伯爵幫忙，他有能力擺平嗎？”

比爾聞言也想了下，搖頭道：“我和德爾曼關系一般，而且摩恩家族不管私底下如何，表明上他們是不能干涉摩恩島海軍司令部的，這是很令人警惕的越權。”

摩恩島在五十年前還是摩恩家族的封地，改制以后，王國高層和國王陛下當然不可能在允許摩恩家族依舊掌握政治權利的同時，還保持著軍隊權利。

如今的摩恩島海軍艦隊，都是從外島調來的士兵，指揮官也是直接從首都那邊指派任命。

或許作為地頭蛇的摩恩家族仍然將力量滲透進了海軍之中，但肯定不可能為了比爾而動用他們。

沃納聽他這么說，心知憑小伯爵對自己的欣賞，同樣也不足以說動小伯爵。

比爾見沃納皺著眉頭，自己反而笑著安慰朋友，

“其實最糟糕的情況也無所謂，我去找我父親，請他幫忙的話至少不會丟掉這身軍裝，后勤部的位置甚至也可以完全保住。”

但這只是比爾最壞的打算。

普洛王國的社會環境里，私生子的地位很低，更何況蘭伯特子爵有兩個具備合法繼承權的兒子和一個女兒，對于比爾這個從小不再身邊，母親有早逝的私生子根本談不上什么重視，最多也就有些愧疚和血脈上的聯系。

可這些情分并不是無限的，蘭伯特子爵花費資源和人脈把比爾送到現在的位置后，對他還能剩下多少感情就不一定了。

比爾心中清楚，就算這次他父親幫了忙，那也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