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儒術(二)
- 上邪
- 夢里花落
- 3933字
- 2004-08-28 13:23:00
君白在晨光下醒來,用力搖了搖宿醉后還有些疼痛的頭,卻發現自己正睡在床上,忽聽得一陣悠揚琴聲傳入耳里,王伯正端坐幾前,雙手放于琴上,十根瘦長手指在弦間快速撥動,清亮琴聲飄蕩在晨曦鳥鳴中,竟是合得天衣無縫,君白體內道氣似乎有了共鳴,隨之緩緩流動起來。
初時琴音平緩,卻忽然‘錚’的一響,如同跳過了一個坎般轉為高亢激昂,鏗鏘聲中隱約有殺伐之氣,君白頓時覺得體內道氣猛然流轉起來,眼中竟又閃過云天擊向天機那破釜沉舟的一劍,琴音再度拔高,君白聽得血脈囂張,如同置身于金鐵洪流之中,琴音再高,有如一根尖刺直指天際,君白體內道氣瘋狂轉動,腦中轟的一聲,再也控制不住,道氣破體而出,在身外映出淡淡藍光,還隱隱有擴散的勢頭。此時琴音一頓,下一刻卻是諸弦齊動,再也分不出宮商角征羽,只有如電擊長空,天地俱裂一般,而后萬物無聲,君白體內道氣立時平復下來,藍光不再,只是流下了滿頭大汗。
王伯轉過頭來,看君白已醒,微微一笑:“昨夜老夫觸景傷情,喝多了些,你還好吧?”
君白伸手抹去汗珠,點了點頭表示沒事,王伯一頜首,又問:“瞧你流了這么多汗,料也不該有事,你覺得老夫此曲如何?”
君白茫然,不知應怎樣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好楞楞的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王伯眉毛一挑:“不知道!莫非你未曾習過琴?”看到君白搖頭,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有些詫異的道:“琴乃六藝之一,可怡情,可助興,可排憂,可解煩,你竟不習琴,若是天下儒士得知,豈不笑掉大牙!”稍微一頓,又問:“那你可會弈棋?”見君白不答,再問:“會吟詩否?會作畫否?會書法否?”
君白一想,自己也還畫了不少的符,上面也寫了不少的字,便答道:“我會寫字,也會作畫!”
王伯一聽,點了點頭道:“那還好,來讓我看看!”上前把君白從床上拖到書桌旁,然后又磨好墨,鋪上紙,將筆遞給君白,滿臉期待的看著他:“來,畫幅畫寫些字看看!”
君白看著筆不知怎么用,但見到王伯希冀的目光,把牙一咬,一把抓過筆來,五指緊握,開始在紙上涂抹起來,卻沒見著王伯愕然的表情。
君白停下筆,看著紙上一張道符,符四角上書天、地、玄、黃四個篆字,符正中是一個雷字,心中得意的想:“這筆雖用不大慣,可是這符的效力是肯定差不了的!”這才轉頭看向王伯,卻見到一張煞白的臉……
王伯顫抖著拿起紙,憤怒的說道:“你,你這是什么!鬼畫符也比你畫得象,蚯蚓爬也比你爬的整齊!”將紙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你可知字該如何寫,畫又當如何畫!寫字作畫均當需頭正臂平胸張背直腳穩,體態舒松,呼吸自然,專心一致,全神貫注,意在筆尖,心手一致,落筆時思如潮涌;行筆時如舟行大海,順水飄泊!若是你這般!這般……”說話間王伯竟覺得氣有些不順,忙在椅上坐下,撫mo胸膛順了順氣咳出一口濃痰,又道:“罷了罷了,我重頭教你就是!你可曾讀過詩書?”
一通話訓下來,君白再也不敢逞能,連忙搖頭。
王伯又感慨道:“不讀詩書,不習琴棋書畫,如何能稱得上是讀書之人啊!”
君白戰戰兢兢的道:“我不是讀書人啊!”
王伯眉毛一豎,眼睛一橫,厲聲道:“和老夫在一起,不是也得是!先教你該如何拿筆,看好了!”拿起筆擺出架勢,“你可要記清楚,當三指捏筆,手心中空,筆意圓潤。”說完便在紙上劃了一橫,雖僅是一橫,卻可見其棱角分明,蒼勁有力。王伯把筆塞到君白手中道:“你來試試。”
君白學王伯的姿勢拿著筆,正打算也劃上一橫,背后卻連被王伯敲了好幾下,不是說頭沒擺正,就是說腰腹收得過緊,最后又手把手擺弄半天,王伯才滿意的道:“就這樣,站著別動!”
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初始君白還覺得手腳有些酸麻,那體內道氣竟自行流動起來,所經路線也和以往有些不同,道氣所過之處,疲勞一掃而空,格外的舒服,手中拿著筆又實在是無聊,便開始研究起道氣的不同走向來,漸漸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好了,放下筆吧!”
君白轉過身,見王伯正抱著幾本書走向書桌,地上七零八落的滿是書,床邊還敞著一口大箱子,那箱中也全都是書,不由有些疑惑。
“這些書便是專為你找的!”王伯把書一本本放在桌上,《韓非子》、《大學》、《中庸》、《詩經》等九本,同時道:“不修詩書則不明事理不知禮儀,你先把這幾本看了,箱子里還有。”到了最后兩本,王伯卻是猶豫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最后長嘆一口氣,把那兩本書扔在桌上,卻是一本《論語》,一本《孟子》,隨后緩緩道:“這書我卻不知該不該給你,他說‘仁人愛物’這是好的,只是‘為政以德’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卻是大大的不對,這孟軻與他也是同樣貨色,這確是要你自己把握了。”
君白翻開論語一看,開篇便是“學而第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簡單的話語里似有深意,君白正欲深思,卻又聽王伯道:
“孔子向以博學著稱,千古以來一向都被看作是幾乎無所不知的圣人,其實也不過就是多學多思而已,不足為奇;讓人稱道的是他提出仁義與禮法,仁為禮質,禮為仁表,無仁則禮亦虧矣!‘克己復禮曰仁’此語實乃至理,‘顛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這更是我儒士當終身所行者!不過......”王伯手捋長須,搖頭嘆息“世人皆冠以先賢之號,我卻不贊同,他是把人性講得足了,可在治國上確是一塌糊涂!所謂‘為政以德’不過就是讓君主有德行有修養并克制私欲,再以道德禮法約束世人!卻不知人有賢愚不屑,若是不設刑法以律百姓則民心渙散,不整軍備以鎮四方則可欺,天下必亂!當年那魯國禮法學得最好,卻被齊國所滅,他的老家更是被一把火燒了去!若是照他的說法,修文郾武,只怕我軒轅的土地卻是要被外族所據了!”
君白怔怔的聽著,對王伯所說卻是不大聽的懂。王伯見他一臉的茫然,笑道:“扯得遠了一點,等你看得多了,自然便會明白,你看書時只須記住,書里有對有錯,不可不信卻也不可全信,你且在此看著,去出去一下。”說完,王伯便取下劍出門去了。
過不多時,君白正在看書,門外卻傳來了伐木聲,又過片刻,王伯拖了一大堆木塊進來。在君白詫異的目光注視下,王伯把木塊一片片拼接在了一起,原來是張木床。
“你來看看這床大小是否合適!”王伯朝君白招手道,君白這才明白這是給自己做的,心頭一熱,感激的看著王伯。
“這些年來住在山里,我倒是有了身木匠手藝!”
……
時至深夜,王伯已熟睡,君白卻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無意見瞟見墻上長劍,心中一動:在谷中時,用石劍難修劍道,眼前卻有了一把鋼劍,何不拿來試試!
君白躡手躡腳取下劍,來到院中,抽出劍,劍身在月光下映出蒙蒙白光,手指抹過,只覺一股冰涼的寒氣襲來。君白將道氣輸入其中,劍上頓時寒光大作,再手一抖,劍身微顫,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君白平舉起劍,剛一發力,卻聽得劍上發出一聲龍吟,高亢激越直指天際,猛想起王伯還在屋中,趕緊收回道氣。此時屋里恰好有傳來一個聲響,君白心中大驚,還以為是王伯已被自己驚醒,忙將劍拋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衣衫,打算王伯問起時便說是出屋解手,這才向屋內走去。
進了屋,君白心中立刻平靜下來,原來王伯只是翻了一下身……不過君白卻也不敢再試,撿回劍悄悄掛在墻上,見王伯沒什么動靜,爬回床上躺著閉目假寐。不久,君白倒也真的睡著了。
次日清晨,君白還打算象昨日一樣看書寫字,卻被王伯叫住“所謂儒者,琴棋書畫缺一不可,今日便教你作畫奏琴!”
……
時光悄然滑過,王伯一天天變老,君白卻是在一天天中走向成熟。這幾天,王伯去了益州城打聽些事,將君白留在了木屋中。
君白站在窗前極目望去,又是落葉飄舞的季節了,山中已滿是秋意。三百年前,也是這樣的日子里,依茹永遠離開了他。秋風起,黃蝶飛,心如一葉,卻追不回那往昔歲月……
三百年的時光,心已不再痛,只是縈繞著淡淡惆悵。遠方就是那陡峭的懸崖,懸崖下便是寒潭,時光可以使君白忘記哀傷,但又怎忘得了身著綠裙的依茹抱著云天毅然跳下,怎忘得了潭中兩人深情相擁!君白將手探出窗外,想要接住一片落葉,落葉卻在指尖輕輕擦過……
君白心中涌起一種沖動,將那一幕重現的沖動,鋪開紙,磨好墨,筆尖在白紙上游走,心緒在回憶中跳動,險峻的懸崖,深情的戀人一一浮現在紙上……
停下筆,君白看著畫中依茹與云天相擁崖邊,凝望著對方的眼里滿是深情,眼中不由蒙上一層水霧,再度揮毫題下幾列小字,心中更是郁結煩悶,甩開筆,坐到琴幾前,手撫上琴弦,輕柔的琴聲蕩起在群山間。琴音明快,這是君白想起了那無憂無慮的時光;琴音低沉,正是憂傷一幕重現;琴音越來越低,正如君白心中的惆悵一般久久不去……
“好曲子!”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君白轉頭看去,王伯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自己身后。
“雖有些太過兒女情長了,然此曲可見人心,音中含情,以情御音,確是好曲!”王伯沖著君白連連頜首,目光流轉,又見著書桌上攤著一幅畫,走上前端詳一陣,嘆道:“見畫如見人,著墨均勻,層次分明,輕重合度,這人物畫得尤其妙,從這神態眼神中可見其情,卻又是在這險惡之地,更可襯其深情,好!好!好!”王伯又見畫左上角題有一詩,不禁輕聲吟誦起來:“天上比翼鳥,地下連理枝。生死相許幾多情,君莫笑我癡。莫笑我癡……此詩算不得神來之筆,不過放在這里卻是再好不過了!”
王伯看著君白問道:“這詩畫均為你所做?”見君白點了點頭,眼中現出幾分落寞,默默轉身取下床頭掛的雄鷹圖,又將君白的圖貼在墻上,看著君白不解的表情,搖頭嘆息:“我卻是什么也教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