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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密室

  • 紫玉成煙
  • 錦城
  • 15935字
  • 2007-11-06 21:06:00

她無悲無喜地走,一如初失師父的那幾天,腦海里一片空白。黑夜里陰云翻涌,氤蘊著不為人知的悲傷與艱險,她在沉沉黑夜里走,孤單有如秋葉凋零。

有輕捷的馬蹄聲傳來,經過她身旁時,低低驚噫了一聲:

“瑾郎?”

這種叫法絕無僅有,是沈慧薇。

“你去哪兒?”

兩人同時問出,沈慧薇不由得笑了起來,伸出手,“上來吧。”

“嗯?你又要去那里?”沈慧薇聽見她的想法,募然回過了頭,張大眼睛問道,似乎非常吃驚。

“錢師姐救了我,還不知道會怎么樣,我心里放不下。當時,是不應該匆匆忙忙就走的,我太糊涂。”

沈慧薇道:“但那個地方,這些天的戒備會愈加嚴格吧?”

吳怡瑾悶悶不樂地回答:“是,但我非去不可。”

雪獅子奔馳許久,來到連云嶺山外的的官道上,一到平地,奔得更快了,耳邊呼呼的風聲過去,周圍景物插翅疾退。吳怡瑾忍不住問:“你去哪里?”

沈慧薇噗嗤一笑:“我在等你什么時候問呢。”

吳怡瑾悻悻然白她一眼:“這也好笑嗎?”

“不好笑。但我看著你這般愁眉苦臉就憋不住呢。”沈慧薇笑道,“瑾郎啊,你就不能多笑笑嘛。一個人老是一個表情,于健康不利呢。何況你笑起來遠比現在更美。還有,你也不要老是戴著一幅面紗,整天套在那個里面,不見陽光,臉色有你衣服一樣白了。……喂,你倒是說句話呀。”

吳怡瑾板著臉道:“你在說就行了。”

“啊!”沈慧薇頹唐而夸張地嘆了口氣,“你師父和你相處在一起的時候,不會嫌悶嗎?”

吳怡瑾忍無可忍,道:“我聽說有人獨自住在地底下兩年之久。”

沈慧薇笑了:“是啊,是我太寂寞了,所以拚命和你說話呢。”

吳怡瑾說出了那句話,就感到后悔,慢慢地伸出手去,握緊她:“慧卿。”

沈慧薇又嘆了口氣,看樣子是不可能使她說更多的話了,只好自動招供:“我也去那個地方。”

“為何?還是去找東西?”

“是啊。”沈慧薇頭微微一側,眼睛里閃爍著一絲奇異光芒,“叆叇雖然暫時平安,但是和節度使大人已經有了那番過節,目前狀況決非長久之計。如果不能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總是后患無窮。”

“你究竟在找什么?”

沈慧薇忽然沉默下來,探手入懷,捏住了那枚平亂印,想起那個自稱鐘碧澤之人。鐘是皇姓,那人舉止言行里透著橫行無肆的霸氣,又有平亂印,一定是握有兵權的親王之輩。

但是平亂印卻不能亂用。如果黃龔亭沒有明顯的逆反之意,即便是上次的亂命派兵,也不能用平亂印來壓之。但是那個人為何贈以平亂印?沒有那個方面的用意,應該不會胡亂給印才是。想是知道某些內情,但又無法立刻逼出反跡。這樣來說,黃龔亭如果實有反意,萬一風聲緊動或證據泄露,那就一定會逼他現出原形。

問題是這件事能對那一見面即感投緣的白衣少女直說嗎?并非不信任吳怡瑾,只不過茲事體大,萬一被其他人得知她擁有平亂印,如此重大的物事只會帶來災難。

她不開口,怡瑾也不問,兩人之間沉默下來。

“你怕他,不會吧?你不是有平亂印嗎?……呵呵,呵呵……阿慧,從小到大,你有什么瞞過了我的啊?”

那個聲音陡然在心底響起,沈慧薇悚然一驚,想:“這又是什么秘密了,他都已經知道了,為什么連姊妹都不敢告訴?”

“我想找到他逆謀的證據。”

于是把平亂印由來說了一遍,吳怡瑾靜靜聽完,道:“但如此盲無頭緒的找來,是很難發現的。”

“你就算見到了錢師姐,能順利把她帶出來嗎?”

吳怡瑾想了想,微微笑了。

兩人在城外繞了一段遠路,然后棄馬,潛入城中。依照上次的老辦法進入黃府,出乎意料的順利,反而有些不安。照上次所見,府內的護院就不少,而在發生過那么多事情以后,整座府邸卻是安安靜靜,除了外面的幾支隊伍以外,越是接近內園,越是一個巡邏的人都沒有,點燭不燃。

重重暗夜里,傳來一串凌亂無章的腳步聲。人數不少,但似乎是一般沒有武功的僮仆之流,趕得匆忙而驚惶。

人影漸近,一群人抱著個長形的東西,慌亂的經過,背后隱隱有哭泣之聲。

吳怡瑾打了個手勢,示意仍照上次一樣分頭行事,隨即跟上了這一只奇特隊伍。

那幾個家人的確是沒有武功,絲毫不能發現背后多了一人,并且不斷低低相互催促:“快,動作要快。”“真倒霉,為什么偏偏派我們去做這個事?”“別羅嗦,你不要命啦!”

語音也是急促而微帶驚惶。吳怡瑾看那個長形包裹,越覺可疑,那樣子象是軟軟的,有一點份量,不知里面裝了什么。

一行人漸漸來到幽僻處,到處是高大的松榕,傘蓋頂得就象黑茫茫的天,人的腳步聲在落葉上重重踏過,遠處有一兩聲夜梟凄厲的鳴叫,空氣里漸漸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熏香味道。吳怡瑾小心分辨著那種味道,不由微微改變容色。——那仿佛是一種武林中極其罕見的毒瘴,無形無質,只有些微難以區分的味道,擁有它的人屈指可數,林子中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又是誰在掌握著這種瘴氣呢?

一幢低矮建筑出現在林子盡頭。是一所圓形建筑,其上封頂,若說它是一個房子的話,卻無梁無窗,甚至沒有門,正東方向的墻上,醒目的刻著“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肅穆森冷。抬著包裹的家人齊齊停步,有種噤若寒蟬的敬畏。

“把它放下。”

聲音陡然從圓形建筑內傳出,卻似是九幽地府的鬼火。來到這個地方,見那參天濃蔭、奇特建筑以及六字明咒,本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這聲音更令人不由自主冒出寒氣。

幾個家人把那個包裹放于六字真言前面的一塊光滑的石板之上,抬身起來,畢恭畢敬垂手侍立。

“去吧。”森然的語音再度響起,家人們忙行一個禮,如獲大赦般逃開。

吳怡瑾從樹林中看那座建筑,無門無窗的奇特結構叫人心中生疑。這個地方顯然不是平常之地,沈師姐所要找的東西,會藏在這種地方也不奇怪,她決心探個究竟再走。

然而她一時不敢妄動,幾個家人剛到這建筑前面就被發現,說明里面一定是有著某種觀察外間的方法,而這個建筑,很明顯的唯一可以用來作為信息通道的就是那六字真言。

陡然間,那個放在石板上的長形物事微微一動,緊接著,激烈地蠕動翻滾起來!吳怡瑾驚異萬分地看著,看那被緊扎的包裹里,微微的露出了一只繡花鞋尖!

包裹里藏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然而,無論那個女子如何掙扎,卻發不出一點點呼救的聲音來,而且,也無論如何都翻滾不出那塊石板的方圓。——這樣說來,這個包裹已經在圓形建筑里那人的掌握之中!

石板輕輕發出“喀喀”的聲響,一點一點翻翹起來。起先很慢,募然間加快了速度,底下露出一個極大的空洞來,那包裹撲的一記跌了進去。

石板緩緩闔上,即將閉攏的時候,吳怡瑾從林中飛快穿了出去,躍下空洞。眼前頓然一片漆黑,石板闔上了。

“誰?是誰?!”

洞底深處發出驚恐而憤怒的叫聲,隱隱聽得有些回音。吳怡瑾迅速地抬身向上,伏在地洞頂端。

“誰?倒底是誰?!給我出來!”

吳怡瑾不作聲,朝著那個聲音方向緩緩前行。這個洞方圓不大,很快摸到了邊,往上似乎是平地以上了,有較大的空間。她微微猶豫了一下,耳邊風聲倏起,一條長練從洞口飄飛進來,蛇似的舞動,吳怡瑾冷靜地看著長練攻擊的方向,沒有動,那條長練揮舞了一會,毫無所獲,陡然下沉,卷住了那個包裹,把它帶了出去。

而后,洞口處相繼閃起一點一點幽幽的紅光,忽隱忽現,恍如鬼火。

“你是誰?還不出來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再三威脅,吳怡瑾始終沉住了氣,一言不發。那人不再說話,過了一會,聽見悉悉索索的些微聲息,仿佛有人貼地爬行過來。

這個奇怪的地方,仿佛只有這怪人獨自一個,而且,除了屋外的那塊石板以外,也沒有更多的機關了。

就在那爬行的聲響漸漸靠近洞口時,吳怡瑾一躍而上,冰凰軟劍從袖中飛出,架在那個爬行東西的背上:

“不想死就別動。”

那個事物果然一動不動地伏地。借助幽紅的光,見那人深綠色衣裳,漆黑的裙,頭上一個巨大的發髻,是個女子,背部不住顫抖,仿佛倒不是害怕,而是憤怒已極。

吳怡瑾緩緩收回了劍,道:“你是誰?”

那人慢慢坐直,一雙憤恨發亮的眼睛緊緊盯住吳怡瑾,象是微微吃了一驚:“小丫頭?哼,這個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闖入我的處所,惡意對待主人,居心何在?”

那女子約摸四十來歲,一頭頭發一大半摻雜了白色,眉頭額間皺紋重重,顯然憂患甚多,臉色污穢,骯臟不堪的底下藏著如紙一般的蒼白。她雖席地坐在地上,氣派卻大得宛如她擁有一個王國與無數財富。吳怡瑾微微笑了笑:“聽說節度使大人的正室,皇甫齡夫人,一直以來都是玉體欠安,深居于佛堂不見外人,想必我有幸見到夫人了。”

女子冷笑道:“原來你是有備而來。”

吳怡瑾不置可否,卻道:“這里空氣不好,地勢狹窄,如果我能替黃大人作主的話,是決計不會委屈夫人住在這個地方的。”

皇甫齡嘿嘿一笑:“丫頭,你倒會挑撥離間。你究竟是怎么進來的?別和我說是黃龔亭你的,這個地方,只要到過的人都會躺下,若是他能進來,哪里會等到今天。”

吳怡瑾道:“是啊,以屋子為中心,林子里彌漫著千里香,所有嗅到這種味道的人,都會暫時失去武功和意識。這種奇香根據人的武功強弱,自動產生反應的效果。越是武功高強的人,一聞此香就使不出半點功夫。但本事低微、最好是沒有武功的人,受到傷害卻小,至多只是濃睡一覺醒來忘記了十二個時辰之內所發生的事情。夫人擁有此種絕品,想必定是用毒的高手了。”

皇甫齡面上色變:“你很了解。是他教你的?他……他終于能解開此毒了?為什么他不親自來?”

“千里香的用藥時間似乎已經很久了,十年有么?它的威力越來越弱了,再來,相信黃大人也很快會進來了。”

“你……”確定她不是黃龔亭派來的人,皇甫齡有些釋然,隨即又切齒低聲,“哪來的小魔女,你究竟是敵是友?”

吳怡瑾微微一愣,她固然是在故意激怒對方,使之透露立場,但是被稱之為“小魔女”,有生以來第一遭,忍不住微笑,心中閃過那個身著藍衣、愛笑愛鬧的女孩。——她如果在這里,由她來逗皇甫夫人的話,一定會有趣得多。

“我是黃大人的敵。”她坦言說,“不知道算不算夫人的友?”

皇甫齡怔怔地坐著,抬頭默想良久。怡瑾越發肯定了。

“不算!”

這個兩個字咬牙切齒的吐出,坐在地上的女子陡然發難!

她從地上直躥起來,速度之快,宛如幾個月前只知橫沖直撞的雪兒。吳怡瑾鎮定地看著,不認為有必有躲開。女子兇神惡煞的臉越來越近,在那一個剎那暗室的紅光猛然齊齊閃亮了一下,深綠色人影的面前倏然開出了漆黑的花!

“啊?”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閃避或者退讓未必管用,吳怡瑾已經感受到身后那些紅焰同時氤氳而出的詭異之氣,只有一劍斬落、消滅那朵漆黑的花才行!

然而劍光乍起,她又突然猶豫了一下。皇甫齡,那個躲藏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的節度使夫人,她的臉幾乎緊貼那朵花!如果一劍砍下去的話,也會要了那個女子的性命。

“簡直是在自殺呢!”這個念頭驚電般在腦海里閃過,這一劍就無論如何遞不出去。倉促間抬起左手,五指拂過,把那朵黑花生生地攥在手中!指尖的麻木傾刻間蔓延至左臂,身后紅光齊齊暗弱下去。

“去死吧!”深綠色的人影撲至,凄厲的神色宛如瘋狂。吳怡瑾避開一步,眼見皇甫齡于空中折身轉來,如形隨影的撲過來。——麻痹感在這片刻之間已經流走全身,她是再也沒法避開這一記撲勢了。

然而,皇甫齡只撲到一半,身子陡然一頓,仿佛地下有個什么東西在絆住她,重重地跌回地面!

吳怡瑾這才看見,那個女子的脖子里,系著一根纖細的繩索,隨時限制著行動。

“你覺得很驚訝是嗎?”跌到地面的女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粗暴而不耐煩地扯那根繩索,“看見這個東西嗎?軟金索,嘿嘿……軟金索!就是這根看起來纖細柔軟的討厭的繩子,困了我整整十年!”

吳怡瑾不作聲。冰凰軟劍瑩白色的光華在她身周流轉,照出她隱隱已被黑氣侵襲的面龐。

皇甫齡注意到了那枝劍,眼前一亮:“你那把劍,真不賴啊?……說不定可以斬斷這根要命的繩子呢!給我,快給我!”

她伸出手來,然而白衣少女一動也不動。皇甫齡笑了起來:“我忘了,你中了我的獨門劇毒,不出一刻就會死,現在應該已經動不了啦!好,我自己來拿!”

她以手作腳,緩緩爬近前來,伸手一扯,把劍握到了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女子臉上有如獲至寶的神氣,“冰凰軟劍!哈,想不到這么個小丫頭,居然會有傳說中的絕世名器!哈哈,我有救了!有救了!哈哈哈!”

夜梟一般凄厲的笑聲,一聲聲都轉為哭聲:“就算能斬斷軟金索,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不要用手去擦眼淚。”吳怡瑾安靜的語音適時響起。

“什么?你說不要用手去擦眼淚?……臭丫頭,你是什么意思?”

皇甫齡神色頓然改變,“啊,你、你!——”她抬手指住了白衣少女,那只手卻再也放不下去。冰凰軟劍嗆啷墜地。

“冰凰軟劍有轉接納毒之效。我把所中的毒轉到它上面去了,本來是想把它插入地下走毒的,可是你已經搶了過去。”

吳怡瑾俯下身,快捷無倫地點過她幾處要穴,問:“解藥在哪?”

皇甫齡瞪大了眼睛看她,惡狠狠道:“臭丫頭,不要假惺惺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冰凰軟劍即使可以轉接劇毒,但是你身上的毒素也不會就此消除干凈,沒有我獨門解藥,終究后患無窮!哼,你想趁此要解藥,沒門!”

這個女子不可理喻,吳怡瑾懶得與她爭辯,拾起冰凰軟劍,開啟劍柄上的縷空之處,在皇甫齡手臂上來回轉了幾圈,以暫緩毒發,順便又點了她的穴道使其不能動彈,以防再生出什么事來。

轉身看見那個長形的包裹在地下,已經不動了。吳怡瑾走過去,開始解捆扎在外的繩索。

皇甫齡冷眼看著:“原來你是為她而來。”

“不是。”

“那就沒必要看了,她死了。”

一張青紅紫漲的臉露了出來,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充滿恐怖之情,臉上肌肉分明已經僵硬。這張浮腫青紫的臉似曾相識,吳怡瑾久久凝望,終于想起是第一次夜探黃府時,那個大吵大鬧恃寵吃醋的美婦。

“這有什么好驚奇的。他玩膩的女人,都是這個下場。”

“剛才還沒死。”

“那也只是垂死掙扎。看樣子,這個女子來之前是受的杖刑,活活亂棍打死,可能一時沒斷氣,經過一摔一吊,斷無活理。”

吳怡瑾問:“凡是被他……被他拋棄的女子,都會到你這兒來?你把她們如何呢?”

“我把她們如何?”皇甫齡仿佛聽見太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她們是我的飯食啊,你說我把她們如何?”

“飯食?!”吳怡瑾把持不住,驚駭道,“你是說、你是說……”

皇甫齡陰惻惻道:“我吃了她們。”

吳怡瑾說不出話來。

“不但要吃,還得慢慢的吃,細細的吃,時刻計算著數量和日子來吃。”

“你這個瘋子!”

“沒錯,我是瘋子。”皇甫齡竟然異常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稱呼,“如果你在這種地方,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整年整月不見天日,說的每一句話都聽見自己的回音,成天和死人及尸臭為伴。如果不是瘋子,還能活到現在?”

吳怡瑾默然,許久說道:“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我記性太差吃過的人太多,況且從來不會和死人攀談。”

吳怡瑾臉上閃過一陣恐懼之色,光是想象便使她不寒而栗。錢師姐貌美且溫柔,那個人該不至于喪心病狂到此地步,于是不再問,走過來,拉住那根軟金索,細細察看。

“你要干什么?”

“斬斷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不要!不要斬斷!”

吳怡瑾一愣。

“即使斬斷軟金索,我也一樣出不去。剛才只是一時沖動,我說過我是瘋了。”皇甫齡不客氣地諷刺自己,露出一抹難看的笑,“你拉開我的裙子看看。”

吳怡瑾向她看了一會,確定她無法玩花樣,輕輕撩起那條又寬又長的黑色長裙,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裙子以下空蕩一片,沒有見到雙腿!

“這、這是……”

“我本是個寡婦,卻經不住他萬般撩撥。不顧父親反對和他結儷,換來就是這么個下場。”皇甫齡慘然道,“婚前對他十二萬分癡心,雖然我比他大,卻象個小女孩一樣,對他無限依戀和崇拜,婚后慢慢看出這人的野心來,夫妻關系很快如履薄冰。我從滿懷憧憬的幸福新娘,跌落至絕望深淵,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

吳怡瑾默然想著:你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是婉若師姐那樣全身心的付出和給予,得到的僅僅是短短幾天的幸福。從此以后,她縱然活著,也將不會再有歡笑不會再有快樂。

“我漸漸看出他用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娶我,為的就是我父親年事已高,但膝下無兒后繼無人。他娶我,完完全全是為了兵權,婚后即開始想盡辦法尋找由我所掌握的家族戒指。可當時我雖發現這一點,還是存著一線指望,以為他至少會忠誠的對我,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至于欺我。于是決定慢慢觀察、細水長流,待到他誠心歸順于我,就勸說父親給予兵權。

“但他索要之心迫切,如何容得我如此拿捏考驗,終于有一天我一覺醒來,就躺在了這個地方,兩腿以下的部分齊齊截去,并且用軟金索困住,以此逼我交出家族戒指。

“可是之前我也對他起疑,多少有了些防備,所以,我及時通過這房子唯一的出氣口,放出了千里香。他只要一走近,就會全身無力,失去武功。如此我們之間,就這樣膠著互相仇恨了十年,誰都拿誰沒法子。”

說到這里,截去雙腿的女子停了一下,唇邊那個笑意更深,眼睛在黑暗里流著無限刻毒的光:

“他不想我死,至少在找到那件信物之前,他是絕不肯讓我死的,但是,他又想我屈服于他。

“這十年來,他沒有辦法進來,也從不給我送食,只送來一具具的尸體。每一具尸體生前都曾是他艷麗而多情的寵姬,但要不了多久,這些失寵的女子就以各種方法折磨至死。

“每一具女尸,都會附有一張字條,介紹這個女子的出身、姓名、他得到的辦法,以及他寵愛的光景。因我之前不許他納妾,這時便借這些女子來刺激我,更拿她們日日夜壓迫我的神經。他希望消磨我的意志,希望我徹底瘋掉,從而透露他所需要的訊息!

“但是我沒有讓他得逞。我沒有食物,沒有水,可我一點兒都不想死,更不會被逼瘋。我心里是永遠清楚的,我不能死,必須活下去。于是,我吃掉這些尸體的腐肉,喝掉她們的污血,一直茍活到今日。”

她語音漸漸沉默下去,終至無聲。

簡直無法想象,這一對夫婦之間勾心斗角之下所藏的慘烈萬端。——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夫婦”?

皇甫齡苦笑了一下,重新開口:“你剛才說外面千里香毒氣漸散,我以為你是黃龔亭派來的人,故意試探。但是情況既是如此,想必離他親自進來的日子也不會遠,這一次,也許我真的逃不出魔掌。”

“不會的。”吳怡瑾說,“我會幫你,我會盡一切力量來幫你。我帶你逃出去。”

“他現在實力如何?”

“很強。他是期頤節度使。”

“呵……真的很厲害啊!”皇甫齡感慨地低聲,“短短十年,居然已經升格為三品大員了。”

“想必也有夫人的功勞。對外,黃大人宣稱夫人體弱多病,深居佛堂不見外人,旁人都以為此人對夫人多情重義,是個誠信君子。令尊大人也相信他。那自然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

皇甫齡震驚的脫口:“我父親相信他?!”

“不錯。”吳怡瑾一字字說,“外界盛傳下月令尊八十壽辰,會正式指定他做家族繼承人。即使沒有你,他也一樣達到目的。”

“這是不可以的,這是決對不可以的!”皇甫齡發了瘋一般的狂叫,“不行!我要去找父親!我要立刻見到我父親!我決不能讓他奸計得逞!”

她臉上的肌肉完全扭曲起來,極力掙扎無法動彈的身體,痛苦非常。吳怡瑾看不過去,伸指替她解開穴道。皇甫齡身體一獲自由,立刻在地面上瘋狂的爬了起來,一面叫著:“我要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陡然間被軟金索扯住,幾乎勒得喘不過氣來。

“夫人,不要這樣。請你冷靜些。”吳怡瑾扶住她。

瘋狂的眼睛突然清醒起來,冷厲有如冰雪,久久在白衣少女臉上停留:

“我問過你無數次了,現在肯回答我嗎?——你倒底是什么人?”

吳怡瑾沉默著,眼睛里浮起的不是憤怒卻是蒼茫遼遠的悲傷:“他害死我師父,又逼迫……欺騙我同門。”

“逼迫?欺騙?就是說,你同門中有人做他的妾侍?”皇甫齡突然間興趣盎然,連聲追問,“現在呢?給他殺了嗎?那個女子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

吳怡瑾艱難回答,卻不得不詳加描繪:“她叫錢婉若。很美,喜歡穿淺緋的衫子,站在那兒,緋然如春日繁盛花事,很靦腆,溫柔,瓜子臉,雙眉秀長,笑起來有淺淺酒窩。”

皇甫齡認真考慮了很久,斷然搖頭:“雖然我……不能全部記得,但應該是沒有你所說的姑娘。”

“哦!”怡瑾如釋重負的長吁了口氣。

“如此說來,你果真和他有仇?”

吳怡瑾點頭的同時,下意識的握緊了劍柄,仿佛在給自己堅定報仇雪恨的決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變白。皇甫齡注意到這一點。

“那么你愿不愿意和我聯手起來,打倒此人?——不是簡單地用武力打敗他,而是,徹底粉碎他的野心,使其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吳怡瑾不喜歡聽到如此決絕而殘酷的話,可是,令黃龔亭“身敗名裂”,才是叆叇東山再起的唯一正途,她問:“怎么做?”

“即使他哄得我父親信任他,即使是身為女兒的十年不出現,父親也絲毫不疑。但是,在他正式承繼家族繼承權的時候,還是必須要拿出我們家族世代相傳的戒指。也因此,他最近可能會在短時間內連續逼我,而我可以假裝回心轉意,愿意替他出面。在此之前,若你拿著戒指作為信物,向我父親解釋清楚情況,預先嚴密準備起來,就有可能里應外合,一舉將之殲滅。”

“但,夫人和他斗了十年,以此人為人,未必信得過夫人,會貿然帶你出去?”

“一定會的,你不懂,有野心的人,一定會被利欲熏心而不顧一切的。當然,他決計不會容許我輕松的離開,想必要用什么法子來轄制我。但我不怕,只要我能親手報仇,死而甘愿。”

前所未有膨脹起來的可以復仇的希望,點亮她眼眸。那個曾經是使黑白兩道無不畏懼的毒媚娘皇甫齡,那個曾經是美貌而任性的年輕寡婦皇甫齡,仿佛在此片刻之間找回風發意氣,語聲猶如斷冰切雪,決絕無回轉。

若有她的戒指……加上慧卿持有的平亂印,一舉打倒黃龔亭,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吧?

“戒指在哪兒?”

“不在我這里。”

“啊?”

“他把我雙腿截斷之后,在那段昏迷的時間里不要說搜身,把我住的地方掘地三尺都有了,若我隨身帶著,到今天哪兒還有活命?”

皇甫齡驕傲的笑起來,“可我也不是那樣好對付的人!我藏起來的戒指,如果那么容易被一個人找到的話,何堪成為一個家族指定的繼承人呢?”

吳怡瑾低低道:“是的。”

“過來罷,我告訴你。”

在地上詳細畫過藏匿戒指的地點以后,皇甫齡仰頭看著白衣少女,“我不知你的名字,不知你的來歷,但……我連那個也告訴了你,我和父親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間了。”

“是的。”吳怡瑾道,“你信得過我嗎?”

“你看起來可以相信。況且我也只留這一場豪賭機會了。”

密集而起的鐘聲,陡然間,響徹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報警鐘聲!外敵入侵!”

※※※※※

黃龔亭陪著一名異常高大魁偉的蒙面男子大步走進書房,面上那種誠惶誠恐的神氣,使沈慧薇豁然明白,這一晚府中的種種特別,比如安靜幾近窒息、幾乎不設巡邏防備,都是為著此人。

大漢露在在外面的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匆匆打量一番房間:“你肯定不會有人進來或是埋伏?”

黃龔亭微微一笑,信手按下一個暗鈕:“請看。”

寶光紛呈的珠簾緩緩上揚,亮出七面玲瓏精致的鏡子,逞七星北斗羅列之狀,墻面上瀲滟微瀾,宛若星空。

“這是什么?”蒙面大漢奇怪地發問,然而立刻就明白了,鏡子里分別呈現出遠近不一的動靜態各種人形。

“這是遠處,這一面反射的情況近在書苑之外,十里以內都在我嚴密控制之中。這一面鏡子則顯現房中情形,哪怕躲在書柜底下、房梁以上,都逃循無形。鏡子里出現的不僅僅是當下這一刻的情況,它也會如實反映上一刻預留的殘影。”

黃龔亭一面說,一面操作機關示范。蒙面大漢不作聲地聽,最終頷首。

沈慧薇就躲在一面書架以后,抿著嘴兒笑。

這七面鏡機關確實做得玲瓏機巧,但黃龔亭運氣實在糟糕,這個機關原理是根據地宮鏡廳衍生出來的,而規模大小以及機關控制能力遠不及,他碰到的卻是對地宮熟悉得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樣的沈慧薇。

早在二人進來之前,經她的簡易改造,書架后面成了唯一死角,她在其間無論做何事也會被視為隱形。

黃龔亭還在得意洋洋地說:“得知先生要來,自是極端機密之事,因而下官撤去所有防備,也是為先生著想。”

下官?沈慧薇微凜,神秘來客的身份頗值可疑。

“先生素負重任,如何有暇出得京來?”

蒙面大漢冷冷道:“你懷疑我?”

“在下怎么敢?”黃龔亭滿面春風,“只不過先生與在下合作,彼此之間不但應當互通消息,更應坦誠互見。”

“哼!”大漢說,“互通消息,坦誠互見?我問你,你倒底在干什么?為什么會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向徐夫人下手?”

“我有我的理由。”

“你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皇帝本來對江湖首盟非常重視,這樣一來,等于是硬生生逼他把目光完全落到你身上!”

“是。我知道是沖動了點?”

“何止沖動了點?”蒙面大漢壓低嗓子,但是憤怒從喉嚨里無法克制的瀉出來,“你以為我在京中,就耳目閉塞了么?你娶了一個江湖女子,卻緊接著又想娶她師妹,挖空心思滅其滿門,不知怎么一來又助那個小小幫派去殺徐夫人。如此一連串草率沖動的行為,你簡直昏了頭了!”

黃龔亭不作聲,眼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冷峻,旋即又是笑容滿面。

“在下的缺點瞞不了先生,也沒打算瞞住。不過,在下最后收手,確實有著充足理由。”

“理由?還充足?”

“那個叫做叆叇的地方幫派,初看是無足為奇任人擺弄,我起先不曾過多重視,所以,輕率的發兵剿滅,是我的不對。”

“你發兵只為了那個女子?還是為了——”那大漢冷道,“宗家?”

“是,宗家目前七零八落,先生自然一早知聞。不過這件事情主要是我干娘在做,我覺得既然連宗家都要對付,就更該把叆叇幫一網打盡比較好。”

“然后呢?”

“就在那次剿滅途中,我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我不可以剿滅那個幫派,是沒有能力。”

“什么?沒有能力?”大漢開始感興趣了,聲音略略透著緊張,“你是說沒有能力?有什么權要人物在它幕后嗎?”

“倒不是權要,而是非常厲害的一個人,如果我執意對付叆叇幫的話,可能首先保不住的是自己性命。”

“劍神都為你所殺,天底下哪里還有這么厲害的人?”大漢緊張的聲音松弛下來,冷笑。

“殺劍神純屬機緣巧合,他事前已經中了不可解的劇毒。不過,就算他毒發的那一夜只剩下十分之一功力,我依然遠非其敵。而那個人的厲害只在劍神之上。”

“究竟是誰?”

黃龔亭淡淡一笑,低聲:“九天魔帝!”

那大漢一滯,不能置信地道:“什么?!”他聲音募地一亮,那么高亢的嗓子令沈慧薇一驚。

“當時我也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這份驚訝在黃龔亭意料中,他不動聲色,繼續道,“十二年前承蒙先生看得起,安排我進入九天魔帝的地宮,順利取得干娘信賴,終于聯手重傷魔帝,此人從此不知下落。先生暗中力平眾議,扶持干娘成為新一屆的江湖首盟,還以為一介女流總是容易應付的多。誰知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干娘不是你我想要的傀儡,反過來我被她束縛甚緊。”

“不錯,這是咱們的疏忽。可當時你剛出道,一點份量也沒有,我總不能扶持你。”

黃龔亭殷殷笑道:“正是這樣。若非先生提攜,在下沒有今朝,至今思及,感激匪淺。”

大漢冷然道:“不客氣。我若不是你拚死相救,況且你洞悉了我的秘密,咱們已經注定生死與共。”

房中兩人一時靜默下來,只聞燈燭輕微畢剝之聲。書架后面斜望出去,望見那枝燃燒的燭,在夜幕中冷冷的清光里零亂飄搖。沈慧薇心里仿佛被寒氣侵襲得結成了冰。

十二年前黃龔亭還是無名小子,被兩派人聯合起來利用,也難為他十二年來左右逢源,如魚得水。他是當真誠心和這個神秘之人合作么?兩人的話里卻各有機巧。

“叆叇幕后的那個人,是九天魔帝!”黃龔亭重復說道。

蒙面之人亦恢復常態,低聲道:“他復出,并締造一個全新幫派?”

“是的,他處心積慮,已經展開向徐夫人報仇的行動,如在下和他作對,單以武功差距而言,此人隨時可取我性命。魔帝重現江湖,徐夫人便沒有價值,既然如此,倒不如暫且討好他,殺掉他眼中之釘。在下也知皇帝會因此一舉特別注意我,但是離我岳丈八旬大壽也只有一個月,皇帝那里的動作應該不會這么快。一旦在下如愿以償,與先生聯手,那邊及時發動起來,任何意外都不怕。”

“呃……”蒙面大漢沉吟良久,這才發問,聲音里透著重重疑慮,“你不怕他卷土重來?到時這個人比徐夫人更可怕。”

“這倒不會。我們十二年前把九天魔帝的聲名在江湖上徹底毀去,他即使卷土重來,亦得不到往日聲望,且現在的江湖首盟,畢竟有一半權力為朝廷收去。此人除本人武功外,實已無所作為,只要好好安撫,必無變卦。”

除了那一時震驚,那個蒙面之人始終未曾高聲說話,可他的身形實在是特別,那樣異常高大的形體入人眼中,決計不易或忘。因為有所懷疑,沈慧薇聽那條故意壓住的嗓子也特別熟悉。

他是誰……他是誰?

黃龔亭一直稱他為“先生”,客氣已極,說明他的權勢更在其上。而除了一上來說了“下官”二字,此后便刻意抹去了這個稱謂。這個人的來歷,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非同小可,只怕十九和朝廷有關。

想到朝廷,沈慧薇倏然一震,心內迷霧被風吹散,想到那天晚上在山莊,匆匆趕過來向鐘碧澤稟報緊急情況的那個淵停岳峙的魁偉大漢。

——一點沒錯,正是那個名叫川照、對鐘碧澤一臉恭順之人!

沈慧薇旋即涌起重重疑云。他的老爺,無疑正在盯防黃龔亭,只不過迫于沒有實據和不宜涉入江湖事,而無法出面。川照和黃龔亭聯系,是得到他同意的,還是私底下的行為?

“我若不是你拚死相救,況且你洞悉了我的秘密,咱們已經注定生死與共。”

這句話再一次響在耳畔,那是什么樣的秘密?如果是不可對外人道的秘密,鐘碧澤是否知曉?

川照的開口打斷了沈慧薇思慮:

“算了,事已至此,只有拿到兵權是當務之急。你這次,是許勝不許敗,決不能再做砸了。”

他聲音倏地一冷,

“我可不是威嚇于你,皇帝對國內兵力分散早已耿耿于懷,只不過朝廷積弱過久,他一時無可奈何而已,今冬戰事平息,可能會趁著武功大盛之時機,把全國冗兵重新收編,不可能再讓戍邊以外的官員自握重兵。”

沈慧薇微微一震,果然從川照口中親自說出了“皇帝”兩個字,此人是從朝廷而來,決計無可疑了,而他們有著不為人知的密謀,也是顯而易見。

黃龔亭漫不在乎道:“龍谷涵用兵是不錯,不過大離朝打了多年,見到農苦和瑞芒都是軟腳蝦,這一次難道有必勝的把握?”

川照冷冷道:“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如果不是這樣,皇帝不會同時撩起兩個強敵的,而且他意不在此,他要的是先安內,再攘外。”

只聽得極輕微的腳步聲在地下不住的來回,黃龔亭良久不語,川照冷笑起來:“怎么,膽小了么?還是把總督職位拿到了手,受個幾十年虛名再說?”

黃龔亭下了決心,道:“那個東西呢?”

停了一會,仿佛黃龔亭接過一個東西,問:“這個藥,當真靈驗?”

“我試過無數人了。這包藥的主人,就是那個據說已經通仙的葛傾云,在江湖上藉藉無名,但在當地,卻被當作神來膜拜的,而他也確有真實本領。你拿去給夫人服用,定能使你趁心如愿。”

“呵呵……”黃龔亭低聲,“那女人簡直變態,不可思議,藥有靈驗最好,如若不能,我決不帶她出面。我已做萬全之策,總督大人根本沒有其他選擇的機會,這一次,決計成功無疑。”

沈慧薇一字字聽著,直覺驚心動魄,募然發覺黃龔亭一字一音漸漸清晰,仿佛每說一個字,他就距離她近一分。

她頓然醒悟,但已不及。書架在她面前轟然倒塌,黃龔亭和川照呈犄角之勢把她一左一右夾住。

“你聽得夠多了。”黃龔亭滿面笑容,“沈姑娘,原來又是你。”

沈慧薇謹慎的微微向后縮,然后身后并無多少空間,這樣的動作使她看起來略略有些瑟縮。

但黃龔亭和她交手幾次,對其沒有分毫的輕忽之心,更知她狡黠機變。沈慧薇劍光撩亮之時,他的掌力也雄渾擊出。

川照在左側守著,封死了少女可能反擊逃出的角度,目光閃爍不定。

黃龔亭咬牙道:“這個時候還顧江湖規矩?這丫頭知之甚多,容她不得。”

川照道:“你不是怕得罪九天魔帝,不敢向叆叇下手?”

黃龔亭冷道:“容忍需有限度。”

川照一笑,他的刀一亮出來,沈慧薇登覺不妙。刀風有肅殺之氣,如冬之暴雪猛烈萬分,在書房這狹小的空間里,施展開來卻毫無顧忌。沈慧薇所在地勢不佳,接黃龔亭一人就很難破圍而出,又加上一個川照,似乎更在黃龔亭之上,她應付起來越發吃力。

與此同時,警報大作,貫徹滿園。沈慧薇聽見,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等于及時通知怡瑾行藏已露,多加戒備,但也擔憂她不顧一切的趕來,兩個人都不能脫圍。

她衣袖一拂,一陣清風起于身側。湖藍的袖子被風卷起,如湖水波紋層層展開,盡管被兩大高手限制在一小塊地方之中,仍是綽約如仙。但這一招看起來花巧多于實用,黃龔亭當然不會為它所迷,微微帶著冷笑,趁機向前猛逼,沈慧薇已經逼到死角退回可退。

水波驟然變化,仿佛從微瀾蕩漾的水面濺出一大片白晃晃的東西,亂雪般撲向黃龔亭。黃龔亭想起:“魔帝素擅暗器,她是他傳人,定然不差,我怎地如此大意!”

募地驚起一身冷汗,電閃掠回,然而臉上已經沾到幾片。他大駭,卻發現那東西拂在臉上,輕飄飄地無力墜落。定睛看時,幾乎氣得吐血,——那不過是幾片撕碎的紙頁!——原來沈慧薇躲在書架后面,不知何時便袖了一卷書,臨急用上。她功力尚不足飛花摘葉以傷人,但是陡然攻擊出來,也隱隱然有了威勢。節度使大人登時氣得臉色鐵青。

沈慧薇輕巧而笑,趁此機會閃過黃龔亭,未等她搶到書房門口,再次被攔截下來。川照道:“你走不了的!”狂烈的暴風帶動了她的袖子、衣裳和頭發,她的人看起來亦是飄飄搖搖,宛如御風。幾次欲奪門,都被川照擋了回來。

忽聞門外輕輕一聲嘆息,清冷哀惋,又如同空谷回聲一般幽寂。黃龔亭陡然劇震,握刀的手幾乎松了開來,大聲喝問:“誰?是誰?!”

門外人不回答,又是幽幽嘆了一聲,房門大開,燦爛的月華照在地面上一片雪白,緩緩升起一個顫顫巍巍的黑影,直發長披,身體隨風輕飄飄的浮動,虛幻得不似真實。

“婉若?”那聲音如此熟稔,頗似幾分錢婉若,黃龔亭脫口而出,“難道你死后不甘愿,特意顯靈?”

川照濃眉頓鎖,這個人可真謂多情種子,為了一個小姑娘不惜破毀一切計劃,而激戰當頭,又這般輕易分神!川照從來不信鬼神之說,這自然是對方熟知他情況的,在裝神弄鬼而已,頭也不回,一刀猛然劈向門外!

刀子砍中了什么,他卻因為吃驚而微微疏神。——明明是砍向了那個聲音發出的所在,然而,這一刀劈下去的地方,卻不是血肉之軀。

趁此一分神,沈慧薇飛身退出門外。

“不好,不能讓她出去!小心!”陡然,黃龔亭領悟到了什么,大叫道。

山谷之戰,他最驚的便是她那身法,若流星若飛電,更若天上點點飄雪,直是精妙絕倫。幾十個武林中數得上的高手圍起來對付這個年方及笄的少女,才把她困在中心。而現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之下,一旦讓她逃到可以施展的空間去,那簡直是休想抓得住她了。

川照跟著出來,迅速的向他劈下一刀的地方看去,竟是一樹新梅,不禁為之氣結。有人把花樹的細枝推到書房門口,月影下不及細察,還真是不易分辨。花枝搖曳,躲在其后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梅花亂落如雨,仿佛具有靈性,紛紛向著川照迎面撲來,雪白的梅花里揉著一陣宜人和風,清香撲鼻。川照悚然一驚:“無影飛花啊,好家伙!這人可了不起!”隨即發現發動這飛花攻勢之人招勢曼妙無極,功力卻猶未圓滿,不過就是利用這一點擋他一下,用意在于令她的同伴有暇脫身。

川照驚怒而笑:“若容你在我手下逃脫,誓不為人。”輕飄飄拍出一掌,沈慧薇只感一股巨大的磁力,把她逼在當地移動不了半步,不得不凝神以待。

“乖乖現身罷!”川照一面困住她,用足踢起幾枚石子,向梅樹后分前后緩急而去。

梅后人影倏現,未見貌,先見形。兩條長長的雪白袖子翻卷如云,仿佛黑夜里閃電驚現。

黃龔亭見到那條纖細的人影,心脈賁然一張。

白衣女郎來勢竟似是決絕無回,不顧川照掌風刀風凌厲無比,直向他力量范圍以內而去。川照一刀已近她左肩,陡然間驚見她袖底下竟是一把清光萬千的劍,自己一刀砍下去,胸口也無疑會挨上一劍。川照猛吸口氣,胸腹間頓時向下塌陷數分,掌中刀一頓,依舊猛烈絕倫的砍下去。

吳怡瑾募然矮身,她口中咬著一物,在那瞬間奇襲而出。“嘿!”川照這一次不得不退,夾住那件東西,卻是女孩子所用的一枚簪子。他氣得冷笑一聲。

“快走。”沈慧薇乘隙一把拉住白衣少女,回身便跑。

書苑以外燈光透徹,所有的人都聽到警報在趕來,但已無法攔住她們雙劍合璧的腳步。

“可惡!居然讓她們跑了!”

川照咆哮,“這就是你設置的好機關!安排下的好計謀!”

黃龔亭滿腦子里轟轟烈烈,仿佛有無數巨響不斷在重復回聲,只是滿手冰涼,默念:“你第一次也能向她下手,為什么竟是一次比一次不堪?見了她便什么都顧不大了,卻如何能成大事?……更糟的是,我刻意隱瞞婉若死訊,方才卻脫口而出,這一來我們之間決無善了可能。難道真是冥冥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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