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顏若華的話,張曉冬愣了一下。
他知道小妮子一定有很多問題,卻沒想到她居然先問了這個。
關于這件事,張曉冬沒打算瞞著她。
“他們為了給我這傻兒子賺錢娶媳婦兒,出去打工在工地上出事故死了。喏,娶你用的那五千塊錢,就是他們的賠償款。”
“啊……對不起……”顏若華沒想到這事還跟自己有瓜葛,覺得有點抱歉。
不過她轉了轉眼睛,奇怪地說道:“可是,娶我為什么需要用五千塊錢,那個……那個把我帶回來的媒婆的中介費這么高嗎?”
中介費?
張曉冬突然傻眼了,用筷子攪動面條的手也不自覺停了下來。
“什么中介費,你家里收的彩禮不是五千嗎?這事我們全村都知道。”
顏若華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她很認真的反駁道:”不可能!我絕對一分錢彩禮沒有收,你不能污蔑我!”
張曉冬看著小妮子那認真的眼神,愣了一下,隨后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畫面太像一對新婚夫婦婚禮后在那里復盤結婚,然后針對其中對不上的細節為了自己家的面子爭執不下的樣子。
在前世的幾個月里,顏若華從來沒有像這樣跟他說過話。
顏若華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臉有點紅。但還是堅持著說道:
“本來如果我就這么嫁給你了,那這個彩禮我認也就認了。但是你既然答應了我下山,那就相當于你沒娶到媳婦兒,這筆錢若是被我家里收了去,那我豈不是也參與詐騙啦。”
張曉冬倒是嘴角含著笑,看著小丫頭的樣子,津津有味,瞅著顏若華話說到氣口,便墊個話:
“那你說說看,你為什么這么肯定你家里人沒收我的彩禮。”
張曉冬其實并不在意這筆錢顏若華家里有沒有收,是不是全進了李媒婆的腰包。他知道,此刻正是從顏若華口中知曉她家庭背景的機會。
“……”顏若華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說道:
“這件事我本來不太想跟你說的,但是事關你父母的賠償款,我還是要說清楚的。
我媽媽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之后我爸爸又娶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在我爸爸面前表現的既賢惠又體貼,但是背地里卻對我十分刻薄。
我爸爸是做生意的,做的……還不錯。本來有他在,雖然這個女人對我不好,但我也能承受。即便后來這個女人又生了一個弟弟,爸爸的注意力也大半放在她們母子身上,我也覺得沒關系,只要我能安安心心讀書上學,我就知足了。
但是后來,他為了拓展業務,去了海城。從那之后,我才見識到了這個女人的真正面目。”
說到這里,小妮子眼圈有點紅,張曉冬知道,這里面肯定包含了種種難以言說的委屈與虧待。
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表面上也不多說什么。而是把煮好的面條盛了出來,給小妮子加了好多塊精瘦精瘦的豬肉,擺在了她的面前。
顏若華聞到肉香,聳了聳鼻子,似乎情緒緩和一點了。
她先吃了一大口,給自己餓了一天的肚子充充饑,隨后繼續說道:
“那之后,我每天就是盼星星,盼月亮,希望爸爸回家來。但是一年一年過去,除了每年固定時間打到家里銀行卡的一筆錢之外,他一直沒有回來,甚至連個電話也沒有。
上了高中之后,我的目標也一直都是海城的大學,這樣我就能去爸爸在的城市去找他,再也不用看那個女人的臉色了。”
我知道。
張曉冬在心里說道。
前世,張曉冬下地回來,就看到顏若華落寞地坐在院子里,雙眼空洞地看著晚霞,嘴里在念叨著什么。
當時的張曉冬不懂,只是把她念叨的話牢牢記下來。直到后面顏若華難產去世了,他離開大山了。去查了才知道,當時顏若華念叨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
海城大學。
顏若華又吃了口肉,繼續道:
“就這樣,隨著爸爸杳無音信的年份越來越長,這個女人就愈加變本加厲的對我,而我對于高考的執念也就越深。后來,這個女人還經常往家里領男人,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我就去朋友家里學習,很晚才回來。
我的成績一直很好,今年高考完,我本來以為上了大學之后,我就可以解脫了。但是我一直等到九月份,都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
我直到后來才發現,是這個女人把我的的錄取通知書撕了。不過那時候,我已經錯過了最晚的入學時間了。”
“不過,這還不算完。我當時還不知道,從我滿十八歲的那天起,她已經在托人聯系外地的去處,準備把我直接嫁掉了,越遠越好。
后來的事情嘛,就是她聯系到了你們這里的那個媒婆。直到媒婆上門來,我才知道自己要被那個女人嫁到大山里去了。我聽了她們的對話,那個女人不僅沒有跟你們這里的媒婆收一分錢彩禮,反而給了她一萬塊錢封口費。
然后,我就被她們綁著離開了家,上了火車,然后是馬車,最后一直到了這個山村里。
所以,你說的那個彩禮啊,我估計八成也是被那個媒婆給私吞了。”
顏若華講完了,除了中間稍微情緒波動了一下,她后面反而又回歸了正常的敘述狀態,仿佛只是在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說完之后,她就立馬開始低頭吃起了面,講了這么多,張曉冬做的面都要冷了,她可不希望這么好吃的一碗面浪費掉。
她很淡定,但是坐在對面的張曉冬卻實在是淡定不下來。
他預想到了顏若華的來歷怕是會很凄慘,但還是控制不了自己此刻的心疼和憤怒。
顏若華全程沒有提及那個后媽到底對她做過哪些事情,只在最后提到了撕通知書和把她嫁走這兩件,但張曉冬能想象的到,從她父親離開家的這幾年時間里,她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前世,她嫁到這山里,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生命,清白,一個優秀青年對于最高學府的追求,還有一個女兒對來自父親的親情渴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