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下來。

州長府中處處點起了燈，只除了主屋，還沒來得及點上。

封寧的貼身仆人，也是封寧的心腹，阿三，打著燈籠來到了主屋跟前。

望著黑漆漆的房間，阿三沒有多想什么，徑直走了進去。

盡管屋內黑的很，但阿三憑著燈籠微弱的燈光和多年來的經驗，熟練地走到案牘旁，輕松的點亮了油燈。

待點亮了案牘上所有的燈，阿三正回頭要去點書桌上的燈。

可一個轉身，他才猛然瞧見靜靜坐在書桌旁，一點聲音都沒有的封寧。

這可把阿三嚇了一跳，手中的燈籠都險些掉到地上。

阿三趕緊拿好燈籠，畢恭畢敬的站好，因為剛才的驚嚇，聲音都還顫抖著，他說道：

“阿三不知大人何時歸府的，也不知大人就在這屋里坐著。”說著，阿三抬頭瞄了一眼封寧，又說，“可是阿三打擾到大人了？阿三這就去把燈熄了。”

說著，阿三就弓著腰推后了幾步，就要去熄滅那案牘上剛被他點亮的燈。

“不必了。”

封寧淡淡的聲音在阿三身后響起：

“你把這一盞燈也點上吧。”

聽了這話，阿三知道封寧沒有生氣，趕緊轉過身，按照封寧的吩咐，來到書桌旁，將那盞燈也點亮了。

就在阿三點燈的時候，封寧細細的打量起阿三來。

阿三是他二十多年前剛來做并州長時，在當地買的仆人。

那時封寧剛剛被從司都貶到并州，心腹仆人一個都沒能帶過來。

可是他一家老小需要人伺候啊，封寧便拿出積蓄，買了州長府的第一批下人，其中一個，便是阿三。

這么多年過去了，隨著趙雷的到來和他的實力的增長，州長府的仆人也換過幾波，其中難免有趙雷安插的奸細。

但是阿三卻是二十年來一直在州長府中安安穩(wěn)穩(wěn)、踏踏實實的做事，慢慢的，也就成了封寧的心腹。

如今封寧已然將近六十歲了，而阿三歲數自然也是不小了，封寧發(fā)現，阿三的后腦勺也有了絲絲白發(fā)，盡管能看出來是被精心隱藏過的，但還是能看出痕跡來。

看著這個多年的忠心老仆，封寧思慮了一晚的計劃好像慢慢付出了水面。

旁人或許不行，但阿三一定可以做到！

于是就在阿三剛扣上燈罩時，封寧又說話了：

“阿三啊。”

阿三聽到封寧突然喚他，連忙放下手中的燈籠，回到書桌前，恭敬拱手道：

“大人有何吩咐？”

封寧看著眼前之人的恭敬模樣，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他緩緩問道：

“你來我州長府，已有多少年了？”

阿三一愣，雖然不知道封寧突然問這個干嘛，但他還是恭敬回答道：

“回大人，今年已是第二十一個年頭了。”

喔，二十一年了，封寧長嘆一口氣，對著阿三說：

“本官有話同你說，你且先坐下。”

說著，封寧指了指他對面的凳子。

可阿三哪敢啊！

他當年是被封寧從人口市場上買回來的，在進州長府之前，阿三過的生活那真是不堪入目。

所以阿三有一種刻進骨子里的卑微。

“等級制度”和“尊卑分明”四個字也已經牢牢印在了他的心上。

所以當封寧讓他坐下的時候，阿三突然就開始害怕起來。

仆人哪里能跟主人同席而坐，若是主人這樣吩咐，恐怕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這樣想著，阿三更加謙卑的搖了搖頭，說道：

“大人，小的身份地位，不配同您坐在一起，您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小的去做便是。”

封寧見阿三如此誠惶誠恐，不由覺得心里有點發(fā)涼，那涼，既是因為心疼這個老仆的驚慌，也是因為嘲諷自己這么多年了，卻跟自己最信任的仆人的關系處理成這樣尷尬。

封寧長嘆一口氣，說道：

“無妨的，你坐便是了。”

阿三還是堅持道：

“萬萬不可，阿三是個低賤的下人，可大人您身份尊貴，豈能任由我玷污。”

“哦？尊貴？”封寧聽了這話，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我哪里尊貴了，這整個并州，誰尊我，誰貴我了？”

此話一出，阿三頓覺自己說錯了話，后背更覺得發(fā)涼了。

他當然知道自家大人這幾年來的處境。

這滿并州，又有誰不知道呢？

這幾年來在趙雷的高壓之下，他封寧一個上級，甚至過得都不如喬武那個下屬！

并州之長，名存實亡。

若不是還掛著并州長這個頭銜，若不是每月還有朝廷發(fā)放的俸祿，恐怕這一府邸效忠于封寧的人都不會有。

阿三生怕自己惹怒了封寧，彎著腰，一句話都不敢說。

另阿三出乎意料的是，雖然沉默了良久，但是封寧一張口，并不是怒氣滿滿的叱罵，而是依舊平和的語氣說道：

“坐吧。”

阿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抬頭看向封寧，見他確實沒有要生氣的跡象，也是確實想讓他坐下的樣子，阿三終于還是直起了身子，恭敬的只坐了那凳子的邊緣。

“阿三，本官問你個問題吧。”

見阿三終于落座，封寧說道。

“大人問就是。”

阿三還是心中忐忑，他實在想不明白，大人平時不是最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了嗎，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讓他坐又要問他問題的。

對于封寧的問題，阿三也是緊張的很，若是知道如何回答還好，若是不知道，難保封寧會不會突然暴怒，然后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阿三，你說那趙雷若真是死了... ...”

話音未落，封寧對面的阿三突然站起身來，緊張的說到：

“大人，隔墻有耳，此話不可亂說！”

“... ...”

封寧承認，他的府邸里是有不少趙雷的眼線，可無論如何，這里都是他封寧的地盤啊。

連他封寧最信任的仆人都這樣謹小慎微，封寧只感到了很多的無力。

但就算如此，封寧也還是要說下去，他已經下定決心，就算不能將權利搶回手中，也得給他們這些文官爭取更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