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陶月兒將木盒子抱回去的時候，花伶亦在房中焚了香。

裊裊白煙從香爐里升起，那是一股淡淡的松木和青草香，仿若置身于一片樹林中。比起阮掌柜屋中甜膩的香味，讓人頓覺心曠神怡。

“今天焚的什么香？好香……”陶月兒好奇。

“松木荷香。”花伶說完，緩緩睜開雙眼。

以往所焚之香比今日的都要好聞，但從前她對這些東西全無興趣。今日歸來，讓花伶頗感意外。

只見陶月兒抱著一只巨大的盒子，正捧著一本比普通書籍大兩倍的書在讀，皺著的眉頭堪比小山。

她大字都不識幾個，怎么今日看起書來了？

花伶湊過去，卻見書里密密麻麻，全是香料的記載，且只有文字，沒有圖畫。

“你看得懂嗎？”花伶問。

陶月兒泄氣地?fù)u了搖頭，合上了書：“看不懂。”

“那你還看？”

“沒辦法，為了賺錢。”

“賺錢？”

陶月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和盤托出。重點(diǎn)強(qiáng)調(diào)道：“只要我在十天內(nèi)認(rèn)全了這一百種香料，我就能正式成為妙香堂的一員！到時候，我就能讓你下半生都衣食無憂！你再也不必干粗活，或許……或許還能給你娶上一房媳婦！”

花伶聞言，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絲毫也沒覺得開心，反而帶著淡淡地不屑道：“如果讓我衣食無憂就是你的目標(biāo)，那未免也太簡單了。而且……我永遠(yuǎn)也不會娶妻。”

“為什么？”陶月兒一愣，絲毫也沒想到花伶會這么說。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她從沒想過，有男人會不想娶妻生子的。

“不娶就是不娶，沒有為什么。”花伶眼皮子都沒抬，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陶月兒找到工作的喜悅在花伶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陶月兒看了眼花伶中午吃剩下的米湯，有些泄氣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可現(xiàn)在的我，甚至不能讓你填飽肚子……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得到妙香堂的工作！到時候不僅僅能吃得飽穿的暖，還可以給你買很多很多名貴的香料和好看的香爐！”

花伶“哦”了一聲，接道：“那你認(rèn)全了這一百種香料了？”

“還沒有……”陶月兒的理想很豐滿，但現(xiàn)實(shí)對她來說很骨感。

“從左到右，分別是沉香、棧香、雞舌香、檀香、麝香、松香、楓露……”陶月兒一開始不解，但隨著花伶一邊說，她一邊想起《妙堂香事》圖譜中的香料，一邊對應(yīng)盒子里的點(diǎn)點(diǎn)香料，發(fā)現(xiàn)花伶甚至不需要打開小盒子去看，就說出了大半香料的名字，且無一錯處。

“你是怎么做到的？”陶月兒目瞪口呆。

“聞。”

“隔這么老遠(yuǎn)，就能全部聞出來？”

“嗯。”

陶月兒大驚，呆呆地：“或、或許你更適合這個職位，要不然……”陶月兒說著，花伶咳嗽了兩聲，面色較之剛才，又白了兩分。

意識到眼前粉雕玉砌的人根本不適合出去拋頭露面，陶月兒立刻閉上了嘴。

他怎么可能去給旁人打雜呢？

他像是個被一百個仆人前呼后擁養(yǎng)大的少爺。如今家道中落，她也要想辦法維持他的體面才是。

陶月兒暗自告誡自己，說好了要養(yǎng)他，就不能臨陣畏縮，再困難都要去克服它！

陶月兒煮了晚飯煎完藥后，便點(diǎn)了一盞油燈，照著香譜辨認(rèn)盒子里的香料。

香料瓶中，每一種香料都只有一小份，小到很難用外形去辨認(rèn)他們的種類。沉香、檀香、松木外形相似，粉末狀如白芷、砂仁、細(xì)辛更是雷同。

臨近午夜，陶月兒才將將分清楚沉香和檀香的性味。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一個月她也不定能認(rèn)全這些香料。

花伶睡在草榻上，中途醒了兩次，見著陶月兒仍舊沒有歇息的意思，終是嘆了口氣，起身搬了蒲團(tuán)在她身旁坐下。

花伶：“香料的種類繁多，已知的香料種類已經(jīng)多達(dá)三千六百余，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會歸在四個類別之中。這四大類分別是草本類，木本類，樹脂類，動物類。”

花伶的聲音很好聽，清澈中泛著一絲懶意。

很顯然，他還沒睡醒。

但沒睡醒，也無法看著陶月兒孤身苦讀。他接道：“草本類香料，如霍香、茴香、香附、艾葉、細(xì)辛、佩蘭、茅香等。”

花伶說著，將盒子里的香料一一取出，再根據(jù)香料的類別，將草本類的歸置在一處。

“木本類則相對較少，如沉香、蘇合香、肉桂、樟腦等。”說著，將木本類的香料劃作一處，用一根枯草與草本類香料區(qū)分開來。

“樹脂香，琥珀，乳香，沒藥，安息香。最后是動物類，如麝香、靈貓香、海貍香、龍涎香等。”花伶說完，將最后一個小瓶子取出，單獨(dú)放在一旁，道：“這里面只有最下等的麝香，靈貓、海貍和龍涎香千金難求，他們不會給你。”

花伶的側(cè)臉在燭火的映襯下，閃爍著如月華般的清冷光輝，眸子里映著跳躍的火苗，燦若星辰。

陶月兒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件原本枯燥而乏味的事情，在花伶的幫助下，似乎一切都變得水到渠成起來。她甚至不需要花費(fèi)功夫去死記硬背，只要花伶說過一遍，她就能奉為圣旨，全部記下。

十天后，在熟記每一味香料的性味和形狀之后，陶月兒的回憶里，除了香料，更多的卻是花伶殷紅的唇瓣，還有他堪比白月光般的細(xì)膩容顏，在每一味香料的烘托里，愈顯芬芳。

考試這一日，陶月兒如約來到妙香堂。阮掌柜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就為了親自查驗(yàn)陶月兒的學(xué)習(xí)成果。

阮煙羅從袖中拿起兩枚香丸，問道：“你來瞧瞧，這是什么香。”

陶月兒接過，放在鼻下一尺處，用衣袖扇了扇，而后細(xì)品香風(fēng)，緩緩道：“安息香，古書記載，燒之可以通神明，藥用安息香大多產(chǎn)自陳國。宋朝以前，安息香一般都來源于波斯。安息香，乳香，琥珀，這一類都是樹脂香。香燭地主要成分就是琥珀加安息香。”

阮煙羅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說得不錯，另一枚呢？”

陶月兒看了盤中置著的香丸，甚至不需要聞，便道：“乳香。古書記載是紫赤色，香方多用，一般功效是辟邪，治療痛風(fēng)，也可使緩解緊繃的身體和情緒，使人放松。乳香顏色越淡的乳香越好，最高等級的乳香稱之為銀香，它是很珍貴的香，百余年前，景國和琉國，還因?yàn)槿橄阋疬^戰(zhàn)爭。”

阮煙羅十分欣喜，連連點(diǎn)頭道：“不僅能辨別香料的性味，還能說出典故，舉一反三的能力，實(shí)在教我驚訝。蘭生，你要向他學(xué)習(xí)。”

蘭生在一旁，看也不看陶月兒，對著阮煙羅恭敬的一頷首：“是。”

她對阮掌柜十分恭敬，可不論掌柜的怎么夸陶月兒，她對陶月兒卻始終是瞧不上的冷淡模樣。

很顯然，她不喜歡陶月兒。

在她的眼里，陶月兒只是誤打誤撞的門外漢，擔(dān)不起這份工作。

陶月兒不以為意，不管她喜不喜歡自己，仍是親切的喚她一句：“師姐好。以后還請您多多指正。”

蘭生冷哼了一聲，便算作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