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研究
一
我在電影院門外的報攤上買了一份雜志。那時,電影剛散場,人群熱騰騰地泄出來,在午夜清冷的大街上悄然消散。我本來沒想買雜志,實際上,我從來不看雜志,也許是因為我有個朋友——他自己認為他是我的朋友——就是辦雜志的,與他的多年交往,使我從來想不起去看一份雜志。
但今天晚上,我買了一份雜志。因為當我擠在人群里走出電影院時,忽然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當然,你沒法不讓人看你,冒著雨上街,總會淋濕了外套;但這種看是不尋常的,是一種深看,像一把銀光閃閃的刀子在皮膚上游走,皮膚如裂帛劃然輕響。我沒有回頭與那雙眼睛對視——細長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淡金的光——我“忽然”發(fā)現(xiàn)了門口的報攤,我走過去,拿起一份雜志隨便翻著,我等待著,讓那雙眼睛自己決定,是否將與我對視。我的后背灼熱,那雙眼睛在緊張地猶豫地跳動。我想我的后背都快冒煙了,然后那種灼熱漸漸消退,那雙眼睛漸行漸遠……我松了口氣,一抬頭卻見報攤上的老太太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趕忙說:“多少錢?”
“四塊!”老太太干脆地回答,好像從嘴里蹦出兩個當啷響的大鋼镚兒。
現(xiàn)在想起來,“四塊”是一個隱秘的記號。
幾天前,那個小伙子在辦公室里講述了他的歷險和奇遇。他剛從一個城市回來,在他的講述中,那個城市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五彩斑斕的“雞”——這是他的說法,他使用“雞”這個詞時肆無忌憚的語氣使我暗自嘆息,在很久以前,人們一般是把那種動物稱作“流鶯”的,多么典雅美麗的名字,它使苦難的欲望和冰冷的交易煥發(fā)出節(jié)制的詩意。當然,我理解小伙子的感受,那個城市熱帶雨林般遍地瘋長的欲望使他極為震驚,他心有余悸地說:“差一點被拉進去。”
可憐的小伙子,當他下了飛機,回到我們這座清教徒一般潔凈干爽的城市時,在熱帶雨林中的倉皇奔竄肯定像一場噩夢。他沒有料到,事情將以曲折復(fù)雜的形式再度出現(xiàn)——
“那天,我在等公共汽車,站臺上人很多,我忽然感到有人在看我。一個陌生人看我讓我心慌,我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去看他——是個女的,很年輕,當我們目光相觸時,她笑了,是那種笑,你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笑。
“我想我的臉一定漲得通紅。那個女人走過來,在我面前停住,她比我矮了一頭,但我覺得她就要在我頭頂上倒塌下來。她就那么仰著臉,盯著我的眼睛說:‘對不起,我把錢包丟了,回不了家,可是,我這兒有本雜志,’她揚起左手,我這才看到她拿著一份雜志——她說,‘四塊五一本,四塊錢賣給你,好嗎?挺好看的。’她晃了晃手中的雜志。我想我那時完全蒙了,我可能什么也沒說,我掏出錢包,摸出兩張兩塊的紙幣,她一把拿過錢,她顯然很高興,把雜志塞到我手里,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就走。她在大街上輕快地走去,背影一跳一跳的。”
“后來呢?”我問。
“后來?后來我就回家看雜志。”小伙子蔫頭蔫腦地說。
出租車順著街道無聲地行駛,清涼的夜風在狹小的車廂里鼓蕩,身邊的雜志被吹起書頁,嘩嘩作響。我拿起雜志,卷成一個筒攥在手里。
可憐的小伙子,想起這件事,我的心里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的噩夢悄悄潛入他的美夢,實施了一次干脆利落的謀殺。他守著那美夢的遺骸懊悔不已,他本來可以攔一輛出租,送那位小姐回家;或者,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點出錢去,而讓小姐留著雜志慢慢看。無論怎樣,那份削價出售的雜志都可能在大大升值后最終回到他的手里。但現(xiàn)在,他只好慢慢地后悔,他用四塊錢賣斷了中了頭獎的彩票。
但你還指望什么呢?一個用“雞”這樣的詞說話的人,他根本沒有抓住一種夢境的激情、敏感、堅忍和智慧。
至于我,我已經(jīng)到家了,和那小伙子一樣,“回家看雜志”,“四塊錢”是個不祥之兆,我能夠感覺到某種兇險的命運正張開雙翼,將我籠罩在陰影之下。
——很久沒有了,這種在危機四伏中戰(zhàn)栗的狂喜。
二
你知道,我只是個幸運的老頭兒,天天上電影院,在電影院里睡覺。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想過,等我老了,真的老了,我會寫寫我的生活、我的職業(yè),我甚至想好了題目,就叫《間諜研究》,怎么樣?有點學究氣是吧?可是現(xiàn)在,我知道,我不能把我重寫一遍,我的畢生事業(yè)就是使自己不成為自己,任何形式的自傳都是一種自殺。
間諜,我喜歡這個從日文中搬過來的詞,對于日本,除了日本人之外的所有事物我都喜歡,當然,這不包括他們嘴里聒噪的日語。但從漢字中拈出“間”與“諜”,把它們搭配在一起,這真是極端的準確、細致,我們這種職業(yè)在這個詞中顯得本色、優(yōu)美而辛辣,像日本料理。
是的,間諜也叫特務(wù),但我可不愿被人叫作“特務(wù)”。你知道,這個詞同樣是日本組裝的產(chǎn)品,“特別任務(wù)”,對,正是此意。從詞源上看,是個軍事用語,大概相當于現(xiàn)在的特種部隊吧,穿迷彩服,脖子上掛微沖,靴筒里掖著雪亮的匕首,潛入敵人的后方……有時我會在電視上看到他們,那些小伙子,他們備經(jīng)磨煉的頭腦和肉體期待著在極端的危險中達到或超越極限,我能感到他們的血在翻騰,鮮紅的、滾燙的血。是的,我喜歡他們。但我們和他們確實不同,我們絕不僅僅是執(zhí)行任務(wù),我們是尋求和承受一種生活,間隙中的生活,邊緣與邊緣之間的生活,如果沒有間隙,我們也要撬開間隙。
一個詞在時間里漂流十年或百年,它遲早會被侵蝕得面目全非,何況這個詞還漂洋過海,來自異域。比如“特務(wù)”吧,它早已不是當年保定軍校的學員們心中的“特別任務(wù)”了,漢語中自古就有的“奸細”和“細作”已經(jīng)帶著尖銳的道德感潛入能指,竊換所指。當然我有點喜歡那個“細”字,它有一種起于青萍之末的幽隱的動感,就像我們坐在這里,很安穩(wěn),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如果你有一雙“細”的眼睛,你就會看到,一切都沒有停止,什么都在發(fā)生,腳下的樓板正在分解衰朽,血液中的脂肪正在淤塞血管,生存危如累卵,這不能逃過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聽得見最隱秘的私語,音調(diào)、音色,欲言又止的猶豫,心照不宣的默契,表達著什么必然掩蓋著什么,這一切在隱隱喧嘩的潮聲中漸漸變得明亮;還有我的眼睛,我有時真的感到它像狼眼一樣,金黃色的,在暗夜中閃爍——遠山上樹梢的晃動,草叢中一閃即逝的黑影。我在最細最小的現(xiàn)象間潛行,捕捉這個世界的秘密,我身輕如燕、如風。
細的總是輕的,比如一粒微塵,一根毛發(fā)。是的,我喜歡“輕”這個字,它總能牽出許多美妙的詞,輕逸、輕快、輕柔、輕盈、輕巧、輕飄、輕松,你看,這個字是個舞蹈家,她的每個動作都是輕逸、輕快、輕柔、輕盈、輕巧、輕飄、輕松的,她在飛翔,像一只鳥。
人總是想飛,從他的生活中、角色中、他的身體里,從他自己內(nèi)部飛起來,飛出去。曾經(jīng)有個女人就那么飛出去了,一直飛到月亮上。那個叫嫦娥的女人,她守著她的丈夫,愛她的丈夫,她應(yīng)該滿足了,不是所有的丈夫都能一口氣射下九個太陽,實際上,除了這個叫后羿的家伙,當時所有的男人都像烤架上嗞嗞冒油的肉片兒,一到太陽落山,月亮升起,他們馬上睡得死豬一樣,根本不理他們身邊滾燙的女人。
那么,這位嫦娥,她真的應(yīng)該緊緊摟住她的丈夫,好好過她甜蜜的日子。但是,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哪,她硬是在她的生活中撬開了一道裂縫,她懷著隱秘的狂喜,看著這道縫隙在她和丈夫之間、在她和她自己之間慢慢裂開,像看著熟透的西瓜裂開,露出鮮美的紅瓤。她知道了,自己不僅是那個愛著丈夫的女人,也是那個渴望背叛丈夫的女人,瘋狂、混亂的活力正從那道裂縫中釋放,這使她成為一個間諜,在自己的生活內(nèi)部過著黑暗、危險的另一種生活。終于有一天,她的間諜生涯達到了高潮,她竊取了她丈夫的神藥,而這曾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技術(shù)秘密,由于嫦娥這次出色的行動,人類不得不從頭開始,苦苦思索成千上萬年,才在公元1969年重新掌握這個秘密的端倪。
是的,后羿暴怒,想一想吧,一個能射下太陽的家伙,他的暴怒可不僅是拍桌子打板凳,那場面肯定十分壯觀。地球上的人們因此嚇得手腳癱軟,魂飛魄散。多少年后,他們的后代還心有余悸地用“雷霆”形容憤怒。
但我總是感到困惑,為什么后羿沒有像后來的人追殺間諜一樣,一箭連嫦娥帶月亮一塊兒射下來呢?雖然后人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研究,但這個問題最終只能存疑。一種理論認為,如果你身邊有個間諜,而你又沒能逮住他,你就會神秘地失去力量。這個理論被普遍接受但未經(jīng)證實。
后羿的教訓人們至今不忘:女人是間諜,雖然在我們這個行當中,女人實際上很少。但這次最初的間諜事件無疑導(dǎo)致了男性對女性的深刻疑懼,她就在你懷里,妖艷、嬌媚,在如火的熱情中與你融為一體,但是你知道,在你們之間有一道神秘的、無從勘測的間隙,她隱身其中,窺視你、反對你、背叛你,出賣你。
那個名叫嫦娥的女人,后來的人們仰望著月亮,對她登月后的生活做了諸多猜測,比如人們認為她一定很孤獨,只有一只兔子和一個熱衷于砍樹的粗漢相伴,這也正是叛逃成功的“鼴鼠”們的處境,他們酷愛縫隙中的生活,結(jié)果掉進了虛空。有個漢子在砍樹,這暗示了人們好心的隱憂——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砍樹為那個地方提供了足夠的能源。但月亮上真的那么冷嗎?倒也未必,因為據(jù)我們所知,嫦娥從未穿過棉襖或皮大衣,永遠是一襲薄如蟬翼的長裙,她永遠那么輕,便于飛翔。
當然,關(guān)于嫦娥飛走后的心情,我們是永遠無法準確地了解了。后來有許多詩人,為了安慰后羿那顆受傷的男人的心,他們一口咬定,嫦娥登月后終于醒悟,人不應(yīng)飛翔或夢想飛翔,應(yīng)該腳踏實地地過日子,然而悔之晚矣,“碧海青天夜夜情”,以淚洗面,晚景凄涼,云云。這是后羿的子孫們對“娜拉出走之后”之類問題的經(jīng)典答案。
當然,這肯定不是事情的真相,嫦娥,她制造并跨越了有史以來所有間諜所能制造的最大間隙——地球與月亮之間的間隙,在那次非凡的飛翔中,她已決定性地克服了、超越了沉重、混亂的存在和亙古寂靜的虛無,輕逸、輕快、輕柔、輕盈、輕巧、輕飄、輕松,所有這些詞都起源于地球上的人們對她的飛翔的絕望的記憶和模仿。
但是,小伙子,這里有一個從來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有我們這些人才是她留在地球上的真正后裔和傳人,每到月圓時分,我們這些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的異教徒,都會仰望明月,默然祈禱……
三
那雙淡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在大街上行走,盡力使我的步態(tài)正常。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撒腿飛跑——這很愚蠢,你被跟蹤時,你就注定是個弱者,一個弱者倉皇地奔跑起來,就像一只兔子跑向案板。我慢慢走著,在夜晚的大街上,我的雙腿僵硬,我的牙齒松動,而那淡金色的眼,她的雙腿修長,她的牙齒雪白,我能夠感到我在微微戰(zhàn)栗,蒼老的黑紅的血在裊裊地冒著熱氣,我慢慢走著,耐心地等著我的血沸騰,咕嘟嘟地翻起氣泡,那時,那雙修長的腿將騰空躍起,像獵豹,非洲草原上輕盈騰躍的獵豹,在街道上空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那雪白的、尖利的牙便深深地切入我的脖頸。我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滾,無數(shù)的腿在眼前匆匆閃過,像行進的森林,我在極度的痛苦和極度的亢奮中翻滾……
后來,我就醒了。在夢中奔逃,在床上醒來,一身黏糊糊的熱汗。
從浴室出來,回到床上,我知道這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感官刀刃般準確、鋒利。睡眠是艱難的,除了在電影院里。許多個晚上,我都是在電影院里度過,銀幕反射的微光霧一般在幽閉的空間中浮動。所有的人,孤獨的人,相愛的人,貧窮的人、富有的人,都被黑暗融解,如一滴一滴的水融于墨汁。在這無聲的人群中,我的每個毛孔都會充滿睡意,我總是半躺在椅子上,讓若明若暗的暖洋洋的曖昧的氣息慢慢浸入身體,水漫上來,我睡著了。
通常我睡得很短,當然,也許很長,有時,當我合上眼,我記得一個女人正向一個男人猛拋媚眼,那小公雞似的男人冠子漲紅,乍起了羽毛;當我睜開眼時,女人正披頭散發(fā),氣急敗壞地抄著枕頭向那男人砸去,畫面里滿天雞毛。從合眼到睜眼,不知這有多短多長?
無多短多長,我睡得像一只扎在海底的鐵錨,沒有夢——是真的沒有夢,還是做著一個沒有夢的夢?兩難之間,我喜歡更復(fù)雜的一端:有一種關(guān)于睡眠的夢,在夢中,睡眠表現(xiàn)得純凈、溫暖、深邃,人沉下去,唯一的隱憂是不再醒來,因為我每次醒來,都感到心中猶有一絲恐懼在隱隱跳動——如果不及時醒來,我會在深睡中溺斃。
但“睡眠”是多么好啊,我不能阻止自己一次次走進電影院,坐到人群中。留在家里,躺在這張床上,我根本不能在夢中進入“睡眠”,整個夜晚我都在一個又一個夢中游蕩,像巷戰(zhàn)中的槍手,逃出這個夢,跳進另一個夢,依托這個夢,狙擊那個夢,每個夢都危機四伏,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你的后背,你得像貓一樣靈敏警覺,在扳機沒有扣動之前,從密道、暗門奪路而逃。是的,每一個夢都有繁復(fù)的最意想不到的暗門或密道通向另一個夢,所有的夢一起構(gòu)成了晦暗的迷宮,我在迷宮中穿行,我停不下來,一個終極的秘密必然隱藏在這迷宮的某個角落,只有這樣的秘密才能蜘蛛結(jié)網(wǎng)一樣吐出如此龐大的迷宮。我不知道我是在逃避這個秘密還是在尋找這個秘密,在每一扇門前,每一個道口,與它劈面遭逢的可能都使我亢奮得渾身顫抖,恐怖的尖叫頂住了喉嚨……
我總是精疲力竭地醒來,天天如此。我曾經(jīng)制訂了周密的計劃,包括每天散步四公里,安神補腦液早晚各一瓶,臨睡前服用安眠藥,但毫無效果。我只得每天去看電影,坐在人群中,沉進無夢的睡眠,或者,睡眠的夢。有時我覺得我已落入危險的詭計,也許這絕對純凈的睡眠就是那個終極的秘密,我只需要沉下去,別再醒來。
但我總會醒來,有時睡得很短,有時睡得很長,我想是那些夢,那些激烈的、混亂的夢在人群之外等待著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人流熙熙攘攘,我像一件祭品被送往嗜血的祭臺,所有的人面無表情,他們急匆匆地走過,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在受苦受難……
好了,還是想點別的吧,我不能讓自己這么多愁善感——像個詩人,我們和他們有那么一點拐著彎的親緣關(guān)系。但在我們這一行里,通常把這些邋里邋遢的家伙看成提著點心匣子,從旁門溜進來,一心想序進宗譜的窮酸。當然,他們中有幾個后來暴發(fā)得五彩繽紛,那又怎么樣?你不能搖身一變就成了貴族,這就是原則,沒有鐵一般的原則,我們就根本不再是“我們”。據(jù)檔案記載,近百年前,就有個叫波德萊爾的法國家伙,出過一本叫《惡之花》的集子,這個題目倒是與我們的宗旨頗相吻合,倒難為他想得出來。可是誰也沒料到,他竟然因此就四處招搖,自稱是我們正宗嫡派的成員。又有一個名人,叫本雅明的幫他說話,說此人一貫在詞語間密謀策劃,鬼鬼祟祟設(shè)許多機關(guān),因此,他即使不是“我們”,至少也可算個“密謀家”——一種曖昧的說法。
這段公案的結(jié)果檔案中并無記載,但在我看來,這位波氏還有那些詩人與“我們”有著不容含糊的區(qū)別。他們在詩行中、詞語中,為那個混亂的迷宮畫出了秩序,像煞有介事地到處是路標、隔離墩和斑馬線,似乎他們真的找到了通向那個秘密的路徑。
這種時候,我總會忍不住在肚子里哈哈大笑,就像想到那個小伙子為他夭折的夢而痛悔一樣。這些人,他們永遠不會成為“我們”,他們過于怯懦,他們永遠不愿看清,在每一個夢中必然埋伏著無數(shù)你最意想不到的奇怪的夢,這就像武林之中高手過招,你發(fā)出一掌,如果你指望這一掌就能致人死命,那你不是愚蠢就是自欺,你得知道,永遠有無數(shù)的可能在準備著拆解你這一掌,讓它變?yōu)閺氐椎奶撏?/p>
我很想勸勸那個小伙子,他真的不必那么后悔,但我懷疑他能否聽懂我的話。是的,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像我一樣絕望地尋找和逃避那個秘密,我們是如此堅忍執(zhí)著,以至于人們通常認為我們實際上是守護著這個秘密,因此,我們備受羨慕,又備遭嫉恨和疑懼。
今夜的月亮真圓,我還是別這么躺著,下床去,到窗前,就像那本四塊錢的雜志里那個老家伙說的——對著月亮默然祈禱。
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