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縣緩緩開口道:“劉業欠錢逾期未還,著其立即歸還……”
話還未說完,堂外突然走進一位錦衣公子,身后還糾纏著兩位衙役。
陳知縣定睛一看,怎么是興國公世子?
堂下眾人頓時心思各異。
劉金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張師爺已經預感到事情可能會變糟了。
“本官正在辦案。公子為何私闖縣衙?”
霍子常笑著走到一旁:“我到此來也是公事,大人請便,我的事可以稍后再說。”
陳知縣一聽公事,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也是因為這個案子來的?
國朝吏治腐敗,乃開國以來之最。
今上勵精圖治,自然不會放任,于是采納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建議,任用一些宗室子弟和皇親貴胄擔任巡按御史,每月不定期派到各地巡察。
這些身份尊貴的御史們不缺錢也不缺地位,且有一腔忠君報國的熱血,除非居心叵測,一否則般不會去結交地方官,所以做起紀檢工作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三年下來,確實處理了不少貪官污吏。
但事情并非只有好的方面,這些御史們做事大多只憑本心好惡,一腔熱血,往往不問清事情緣由就胡亂參奏,導致一些本來沒有大錯的官員也下了臺。
關鍵是,皇帝陛下還十分信任他們,除非有明確證據是誣告,不然被他們彈劾的官員大都迎來了仕途的下坡路。
就比如這個霍洵霍子常,母親寧國公主是皇帝陛下的親妹妹,深受皇帝陛下的寵愛,凡是經他彈劾過的官員,不管是否有錯,在皇帝陛下那里名聲就已經臭了。
所以,朝中大小官員對他是又恨又怕,視他如同瘟神一般。
如果他真的是聽到了這案子的一點兒風聲來盤問的,那可就得好生應付了。
陳知縣問道:“公子前來,究竟是所為何事啊?”
霍子常聞言一笑:“我聽說劉家村有惡霸仗勢欺人,不僅侵占良家土地,還因此害死了人,不知是不是這樣?”
果然如此。
還好沒有判,不然就悔之晚矣。
張師爺頭鐵,出來辯解道:“公子怕是聽信了小人的讒言。此事絕非您聽說的那樣。劉金……”
“好了!”霍子常喝斷了他,“你算個什么東西?敢來接我的話?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知悉,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如果有什么誤會,就請知府大人裁決吧!”
“這……恐怕不妥!”陳知縣支支吾吾地說道。
應天知府是興國公府的常客。
看來霍子常是鐵了心站在劉楓一邊,如果他執意忤逆,恐怕免不了一場御前官司了。
霍子常質問道:“有何不妥?金陵縣衙的風氣我早有耳聞,官紳勾結,荼毒百姓素來已久,你身為一縣長官不約束下屬,反而助紂為虐,究竟是何居心?六品縣令天下能有幾個?難道讓你來吃干飯的嗎?陛下整飭吏治,夙興夜寐,爾等卻蠅營狗茍,只圖虛名,毫不為君分憂,這樣的父母官,做著有什么意思?”
陳知縣被他的一番詰問搞得暈頭轉向。
不愧是御史言官,帽子扣得可真大。
沒等陳知縣說話,張師爺又急了:“公子……”
“住口!”這次是陳知縣喝住了他。
你一輩子待在縣衙里沒出息,還要拉我下水?
陳知縣整理了一番衣帽,隨后說:“劉金伙同劉大全偽造借契,騙人錢財,又攜眾私闖民宅,聚眾斗毆,按律杖一百,債務購銷,賠償苦主銀一百兩。劉大全因受人利誘,情有可原,笞二十。劉楓持械傷人,念其出于自衛,酌情減免,只賠償傷者銀十兩。至于劉大全控告劉金害死其子一事,證據不足,駁回不理!”
判完之后,陳知縣深呼一口氣,人不能得罪死了。
劉金本想辯解,卻被張師爺的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知縣大人已經在幫他們了,要是再得寸進尺,可就要吃虧了。
“不知本官如此處理,公子可否滿意?”
霍子常很不滿意,但劉大全兒子的事,目前的證據確實不足以攀扯上劉金,畢竟那位大夫還沒找到,于是點點頭。
就在眾人都以為一切結束之時,劉楓出來繼續說道:“大人,劉金先前誣告家父,按律,誣告當反坐,劉金當以坐贓罪論處,徒三年。”
陳知縣這才仔細地看了看劉楓。
真是少年郎,銳氣十足。
律條倒是背得溜。
不過,毫無作用。
“此案已結,若要再控告什么人,另寫狀子遞上來。退堂!”
劉楓也不滿意,若是不把劉金一下子搞死,以后還得分心對付他。
弄個徒三年也好啊,三年之后自己肯定考上了,自然不怕他了。
這下梁子結深了。
劉楓回過頭來看了看劉大全。
陳知縣今天不管,以后肯定也不會管了。
如果把案子交到縣丞和張師爺手里,還不知會反過來給他扣什么罪名呢。
府衙都去不了,提刑按察使司就更別說了。
他兒子怕是白死了。
果然啊。
還是算了吧。
一切塵埃落定。
眾人走后,劉大全癱軟在地,目光空洞。
都說惡有惡報,自己的惡確實報了。
那劉金的惡呢?
報完了嗎?
老頭突然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不過,還是那句話。
兒子就是他的一切,劉金必須死。
這是老頭現在活著的唯一念想。
不一會兒,幾個衙役把他和劉金押到刑場行刑。
笞杖徒流死五刑中,只有笞刑和杖刑不用上報復核,縣衙可以立判執行,打完就放走。
劉金的杖一百,如果實打實地打下去,打完也快半死了,但……
劉大全可沒有那種待遇,二十鞭子,鞭鞭刻骨銘心。
被放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晚。
雖然挨了二十鞭子,但畢竟是莊稼人,皮糙肉厚,還能正常行走。
他強忍著疼痛到集市上去買了一把匕首,和一些耗子藥,然后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劉家村。
到家時,已經是午夜。
他把兒子埋在了家門口,也給自己挖了個坑。
……
是夜,劉金家著了火,一個老頭拿著一把匕首趁亂進去殺了好幾個人。
第二日一早,前來查案的捕快發現,劉金家的井里、水缸里都有劇毒。
……
從那日起,劉楓再也沒有見過劉大全和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