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知道工廠已經被關停搬遷，但王琢還是來了一趟。

當他身處在眼前的環境中時，他才真的驚覺，人一旦習慣在天上飛之后，真的會很難再往下看。

眼前的地面黑漆漆油亮亮地一片，地面許久沒有修過變得坑坑洼洼，積著臟水，最寬的道路也只容得下兩人并肩。

一個沒有右眼和左臂的中年人從一旁經過，神色莫名地看了王琢一會，接著繼續佝僂地離開了。

因為街道實在太窄，所以街道上并沒有什么人存在，但是兩旁擠占公共空間的加蓋建筑里，倒是生活著不少人。

這些人都神色冷漠地各自生活著，王琢經過的地方，這些人中或抬頭看一樣就低頭忙自己的，或有少數人相互使眼色，起身從后面偷偷跟上的。

王琢知道自己被跟蹤了，但就像你不會在意身后跟著幾條討食的流浪吉娃娃，王琢也毫不在意地讓他們跟著，說不定接下來用的上他們。

“靚仔，玩嗎？”

一個蹲在門口洗衣服的中年婦女隨口問道，她背上還背著一個睡著的小孩。

王琢道：“可以啊，多少錢？”

女人本來也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對方真的對自己這種老女人感興趣，便急忙起身道：“1塊錢一次。”

王琢點點頭：“走吧。”

女人讓開門：“里面請。”

王琢跟著女人走進建筑，這是根據高樓加固建筑另外又向外擴張搭出來先棚屋，除了角落里一張床以外，還有許多整理起來的垃圾被壓縮地整整齊齊疊放在這里。

即是倉庫也是家。

王琢阻止了女人脫衣服，而是直接抽出一張10元的紙幣放在她面前，道：“我就想和你聊聊天，聊完我再給你一百。”

女人猜到了對方肯定是上面下來的什么富家少爺，哪根筋不對了，吃飽了撐了又下來體驗生活。

像這樣的人以前不是沒有過，結果是有的死在地上，有的被差人及時救回去。

每次都會鬧得一地雞毛。

于是她提醒道：“靚仔，你問沒事。待會問完就別出門了，直接聯系你家里人來這里接你。”

王琢笑道：“多謝你提醒了大嫂。”他指指屋中堆放的垃圾，“這些是回收來賣錢的嗎？”

“對啊，我老公就是做回收的。我們把上面扔下來的垃圾收集起來，分類后賣給回收站，能賺不少錢。”

女人不必接客就有大把錢拿，也很高興，知無不言。

王琢便坐下跟她慢慢聊了起來，女人的話匣子也很快在王琢的刻意引導下打開。

“你不知道上樓費啊？上樓費就是我們戶口升級的錢，你看，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沒有腕表的。”女人舉起手腕，“我們兩口子拼命賺錢，就是想給幾個小孩可以裝上腕表，做上玲城的公民。”

王琢問道：“怎么？難道你們現在不算玲城公民嗎？”

女人搖搖頭：“哪算啊？住在上面的才叫公民，我們是居民，沒有上樓權的。我老公是北區來的，我呢，我太公守著祖地不肯上樓，誰想到人家一句話就把土地權給取消了。我們家那一代沒能趕上上樓，一直到我這一代，幾代人都上不去了。”

公民，居民。

王琢細細咀嚼了一下這個詞，他想起了看過的關于玲城的資料，玲城人口已經達到了一億八千多萬，教授也提過關于玲城面臨的人口過剩物資短缺的問題。

現在看來，這一億八千多萬的人口統計，大概率只是指有腕表個人信息的公民，并沒有包括生活在樓下的居民。

如果把居民數也統計進去，玲城的問題確實已經非常嚴重。

“想上樓，也不是單單交錢就行的。還要經過才能考核，我家幾個小孩也爭氣，可能是像他們爸。我家老公以前在北區啊，他爺爺也當過官吶。”

“既然當過官，怎么落到了在地上收垃圾？”

女人似乎多少有點顯擺的神態在里面，道：“本來這事，我老公不喜歡我在外說。但是我看你人蠻好的，我就跟你說說。其實我那個太公公，以前也和現在的李城主一樣，做過老城主的秘書官。不過我太公公更受老城主看重，被分派到了北區監察廉政，后來又做了北區的區長。”

王琢有些意外，沒想到隨便拉個人聊聊天，就碰上個有故事的。

“唉，可惜后來老城主歲數大了，糊涂了，搞了一個那個什么土改計劃會議公投，我太公公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老城主生氣，被革了職，現在的李城主才有機會上位。老城主一死，李城主就開始搞雙改。本來老城主在的時候，雖然大家生活都辛苦點，至少所有人都是公民，日子也有盼頭。雙改之后，樓是越來越高了，浮空車是越來越多了，但是只有住在樓上的是公民，我們這些住在樓下的，有時候連人都算不上了。”

王琢又問道：“我聽說有一些樓上人跑到地上建超夢公司，你知道嗎？”

女人道：“這怎么會不知道？上面每天扔下來的垃圾雖然很多，但是也要有一定分類回收技能才干得了收垃圾的活。有些人啥都不會能干嘛？也就是只能去超夢公司賣身了唄！我小孩有好幾個同學才能考核過不了，都去超夢公司賣身了。”

王琢道：“這些人呢？回來了嗎？”

女人道：“那些公司都有員工宿舍，平常是不回來的。而且聽說有不少因為作品在樓上受歡迎已經搞到公民身份了。”

王琢道：“既然這么簡單就能拿到公民身份，應該不少人去報名吧？”

“可不是嘛。”

王琢和女人繼續聊過幾句后，拿出一百給她，起身告辭。

女人勸他不要離開，通知上面來接，見勸不住，女人也就嘀咕著放由王琢離開了。

王琢先是來到了已經空空如也的黑超夢工廠之一。

他看到幾個收垃圾的正對著工廠內一地的廢材探頭探腦，僅僅一門之隔，卻沒一個人敢進去動手。

可見幫派分子對樓下居民的威懾力之大。

王琢直接推門而入，望著滿地拍攝用的工具垃圾，他可以想象到，這些錄制黑超夢的黑幫分子有多么的變態和滅絕人性。

也難怪即便是困苦的樓下居民，面對黑超夢公司的誘惑，也只有部分失去希望的人會前來賣身。

因為至少尊嚴這一關就過不去。

畢竟有著永動機“暗物質反應堆”的存在，玲城有著無盡的能源用于工業合成，有工業食品維系住溫飽，再困苦也不至于上升到“失去人性底線”這一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