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曾經跟著旅團的機械師學習過擺弄機器的手藝。“
克洛克瞇起眼睛，回憶起來。
“旅團？我看書里說他們在戰爭結束后就一路向西出海離開了。”艾莉不置可否的嘟噥了一聲。
“嗯，對，所以我在海上和旅團一起漂泊了十六年。”
“一個人在外面漂泊了十六年嗎？”艾莉感嘆道：“那還真是辛苦呢。”
“是啊，我跟著的機械師是一個嚴苛又古板的人，雖然看起來是一個年輕的美男子，但是卻要求很多，什么吃飯不準發出聲音、不準……不準什么來著。”
克洛克好像回憶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笑容，“他不準做的多半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能這就是精靈這個種族的特性吧。”
“我們這些學徒經常一起違反導師的規矩。”
“他每次都很生氣，會大叫著說要給船上加裝傳感器，到時候再有惡作劇的學徒就直接丟到海里去喂魚。”
“他還說迷霧海域因為天然的食物匱乏，水里的兇獸們都是跟在一艘船后面，等著吃因為犯了錯被丟下船的水手和學徒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跟著我們船的水獸們肯定都會餓死吧？”
“不過，雖然他古板又嚴苛，卻是一個有真本事、愿意把它傳授給其他人的優秀的機械師。鐘塔就用到了旅團的技術。”
克洛克的扭過頭去回望著鐘塔，鐘塔上下都是村民給它掛上的裝扮。
他又轉頭看向艾莉，“我有一個嚴厲但是學識淵博的導師，有一群能和我一起胡鬧的同伴，就這樣我們跟著旅團的船隊在海上航行了十六年。”
“真是難為情。離開家鄉，駛入濃霧遮天蔽日的海中，一走就是十六年。”
“雖然嘴上說著出來闖蕩是為了讓家鄉變得更好，實際上寂寞得不得了，才只是背井離鄉十六年就是這樣。”
“這就是為什么我會后悔當時救了你的原因。”
克洛克笑呵呵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不忍。
“早知道，當時向你伸出手就會讓你花上將近一萬年來報恩，那還不如早點把你趕走呢。”
“真是慚愧，相比艾莉你那一萬年的寂寞，我這十六年的漂泊產生的寂寞又算得了什么。”
“艾莉，這個世界是很廣闊的。絕不只僅僅是一個一無所有……噢，以前有鐘塔，現在還有溫泉，哈，我們村子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吧，但是，絕不僅僅是一個這樣的鄉下地方能夠囊括的。”
“你應該……”克洛克說著，猛烈的咳嗽起來。
“應該到更廣闊的舞臺上去。”
“一萬年，那是我不敢想象的永恒的時間……因為我當初干的蠢事而讓你把時間浪費在這個地方。”
“真的對不起啊。”
克洛克誠懇且真摯的道歉。
艾莉停下了腳步，握緊握把的手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也不是這么壞吧。”艾莉笑得有些勉強，因為克洛克把這里貶低得一文不值讓她有些難受。
“我在流浪到這里之前，和爸爸、媽媽一起輾轉在世界各地生活。”
“但是，我感覺我不屬于任何地方。”
“每次被發現真身就要逃走。”
艾莉自嘲的笑了笑：“一直逃避是很累的。”
“但是，這里不一樣。”
“這里就是我的歸處。只有漫山遍野的積雪和溫泉的熱氣，那些我熟識的人也日漸衰老死亡。”
“我從來都不認為這里是什么美好的地方，也不認為這里算得上什么能登上世界的舞臺。但是……”
艾莉放下手，垂著頭。
“我喜歡這里。”
“克洛克和大家都對我很好，工作也很有意思。”
“而且，來到這里的每個人都很開心的樣子。”
“也許以后我會選擇再度出發去其他地方看看吧。”艾莉勉強的笑著，她是最后一次輪回的狐妖，離壽命的盡頭也只差三天的時間，所以她其實哪里也去不了了。
“是嗎？那就好。”克洛克也流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接下來即使到了其他的地方，去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你也還要一直是那個會為了別人而努力的艾莉，好嗎？”
艾莉隱隱約約察覺到了這個問題的重量。
她咽下唾沫，最終只回答了一句。
“好的。”
聽到這個答案，克洛克帶著滿意的笑容，在曙光之中停止了呼吸。
將克洛克帶回家中，他的子孫們看著艾莉下垮的嘴角，和一動也不動的老人，便明白了是怎樣一回事。
“他走得安詳嗎？”
我應該怎么回答呢？直到最后他還在掛念著我的事情？救了我是他一生的遺憾？
良久，艾莉才終于開口：“他度過了一個無悔的人生。”
“是這樣啊。”子孫們懸著的心終于落地，“神影大人，葬禮的事情會和慶典沖突嗎？”
“不，畢竟這是由他而開始的神跡，如果是因為這種祭典就讓他草草下葬的話，反倒是有些……”
“明白了。”
家屬們到教堂去報備克洛克的死亡，以及商量著葬禮的事情了。
艾莉感覺自己的心里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塊。
其他人在說些什么，慌亂的走來走去，布置著什么東西。
但是這些都和艾莉沒有關系。她就好像壞了的收音機一樣，聽著模糊的聲音，看著模糊的畫面。
直到純白的花束被遞到她的手里，艾莉才看見眼前的是克洛克安詳的遺體。
艾莉已經為克洛克獻過三百來次花了，像這樣在墓地里獻花還是第一次。
看著有些雜亂、好像要把克洛克掩蓋過去的花束。
這些由其他人隨意擺放的花束顯然不如之前，艾莉一個人重復擺放三百次的花束要來得美觀。
但是艾莉還是默默的把花放在克洛克的胸口。
時間的長度真的相同嗎？時間真的公平嗎？
明明之前每次的三十年都覺得漫長到看不見盡頭。
這次的三十年卻很短。
獻完花束，蓋上棺材，將克洛克放置到墓穴中蓋上黃土插上墓碑。
等到其他參加葬禮的賓客、克洛克的子女全部離開后，艾莉依舊矗立在墓碑前。
艾莉忽然想起了一個男人……
“對不起，我好像不能再去報答你的恩情了。”
頭頂上，黯淡的光環緩緩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