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洛的前方承受著雪崩的壓力,而身后則是三百、不,六百余人生命的重量。
雙重的壓力擠榨著杰洛的精神與身體,使得被驅使到極限的身軀發出近似于鋼鐵被壓斷時的哀嚎。
雙手同時持劍朝著無窮無盡的積雪劈砍,不,那只是在胡亂的揮動武器罷了。
光環的亮度逐漸增強,杰洛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肌肉已經超越了酸痛的范圍、開始自我溶解。
他咬緊牙關,將全身的意念都灌注到揮劍之中。
又經過了多久?總之,積雪依舊是看不見盡頭。
光靠一個人,沒道理能阻擋住自山腰崩落的積雪。
“已經夠了吧,快住手吧!”
狐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再怎么說都太勉強了……已經發生的過去是不可能改變的……不止是這樣,就連那個想要改變這一切的男人都會被雪崩所吞噬。
狐妖內心的怯懦開始細語,就在低垂的雙眼將要認命一般的閉上時,光芒從前方傳來。
在杰洛的頭頂上,溫暖的乳白色光環正逐漸成型。
與銀白色、充滿了機械感的光環不同,普普通通,甚至只有一個簡易的圓圈的光環看起來古樸簡陋。
有什么東西從光環里涌了出來……
最先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讓人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接下來它看清楚了,那是箱子的角。
一點一點被光環編織出來的手提箱從空中落下,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高舉左手抓住手提箱的杰洛將另一個光環也嵌套在上面。
溫暖的熱流從光環中傳出,被恐懼折磨的神經也在無聲無息間舒緩開來。
“辦法還是有的……”
杰洛只來得及說出這樣的話,便以更加瘋狂的姿態投入了對于天災、不,對于注定死亡的命運的抗爭之中。
狐妖抬起低垂的頭,視線死死地鎖在高舉的手,以及那陣溫暖的光芒上。
良久,它又轉身回看那些它想要保護、卻又不得不只能用欺騙的方式去扮演的村民。
它的爪子上也能夠纏繞信仰,多少是能夠幫到一點忙的。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那個身姿令人畏懼,如果在珍視的人面前變作那樣的姿態的話……
它看見站在原地的克洛克正望向白己。
你該做的,不是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吧?
微笑的眼神好像在說著這樣的話。
那一天相遇的時候,他也是努力去做了什么,所以……
“我,可能會變得很可怕,這樣也可以嗎?”
“無論你變成什么樣,都始終是艾莉,不是嗎?”
神秘的煙霧包圍住狐妖的身體,當煙霧散去時流露出的可怖身軀在昏暗的夜晚中泛濫著危險的光芒。
狐妖,不,艾莉伸出已經扭曲的右手。
那只手掌握住杰洛的手,仿佛把全身的體溫都傳了過來。
流入體內的洶涌熱能從手掌行經全身,杰洛略有遲疑,隨即不斷揮舞的雙臂逐漸用力。
“怎么現在不叫我放棄了?”
“有值得一試的價值。”
不止是它,之前的艾莉,第一次回到過去的艾莉,第十四次回到過去的艾莉,大家都沉默的站到雪崩之前,抬起雙爪,刨削著席卷而下的積雪。
由杰洛的雙手上的光環滲透而出的溫暖光芒越變越強。
就在某個瞬間,光芒宛如破碎的水氣球一般地擴散開來。
艾莉們的頭頂上,光環迸發的銀白色光輝,被新涌出的溫和光芒所吞沒。
兩種光輝緩緩地交融為一。
白色、無色、本來應該讓人感到壓抑冰冷的顏色如今卻相當溫暖,將頭頂上的光環完全注滿的溫暖光芒朝著四周擴散開來。
雪崩的壓力逐漸減輕,杰洛看到細小的搖光飛向四面八方,又看見不斷輪回三百次的狐妖與本應死亡的村民們沐浴在那閃耀的光輝之中。
杰洛產生了錯覺,他的思維不斷的擴展開來,他在本身的存在中,感受到了人的生命。
不,也許并不準確。
他感受到的,是人的時間。
時間以一種對于每個人都公平的速度、緩緩地流向死亡。
但是,人的時間是由自身所構成的意義累積的。
時間是標尺、是和人聯系的橋梁,正因為有著完全統一的尺度,所以人們才能夠長久的共同存在于一處。
杰洛的感知向著無限高的地方擴展延伸而出。
在會議室里吵作一團的花蕾騎士團與約哈古爾騎士團的代表;在陰暗的地牢里暗暗策劃報復的夏洛克;雖然不認識,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對著很像露莉婭的雕像祈禱的男女與孩童;在棺材里輾轉反側、等待著露莉婭歸來的愛麗莎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抬起了頭——
然后,在杰洛的身體旁,則有因為眼前突然出現的異形生物而恐慌的村民;與村民不同,滿懷慈愛的看著艾莉的背影的克洛克;還有……將手搭在自己的身上,雖然外形扭曲而恐懼,但內里的靈魂比誰都溫暖而純凈的艾莉,艾莉的表情嚴肅而認真,還夾帶著小小的祈愿。
俯視著重疊在一起的雙手,杰洛從那份溫暖之中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緊握的雙手揮動而出,原本五十米的光之刃再度爆漲而出。
“化成……光吧!”
足以夠到天空的雙刃宛如翅膀一般振動,沖散了大量的積雪。
裸露在外的山體表層閃爍著異樣的光澤,那是被高溫所玻璃化的巖石。
呼嘯而過的風雪、投下風雪的云層、造成一切悲劇的天災與宿命在此被超越。
光之刃不穩定地搖曳著,最終宛如斷了線一般,瞬息之間便消失不見。
溫暖的光芒降低了亮度,自天邊而來的極光環帶便圍繞著月亮籠罩住瓦利村的眾人。
誰都沒能反應過來這不到十秒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是他們明白,神跡真的降臨了,自己死亡的命運因此被扭轉……
他們能夠邁向不同的未來了。
信仰的力量逐漸消失,杰洛已經不能再繼續待在這個時代了。
他的身體表面不斷散佚出光的顆粒,如同信仰枯竭的神明一般。
“你到底是誰?”艾莉看著自己懷里這個像是兒戲一般輕易改變了災難的宿命,扭轉了萬年時空的男人。
“一個被時間忘記的男人。”
“接下來你會怎么樣?”艾莉急切地擺弄著自己的光環,想要將其分享給杰洛維系他的存在。
“不需要。”
杰洛拒絕了艾莉的舉動。
“你就去親眼看看這被改變的三十年吧。”
杰洛的身體完全的化作了光的顆粒消散。
“我在未來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