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挽靈笑了,笑得陰沉而詭秘,她說:“黑云遮日,貪欲蒙心,腧闕閉塞,不日你將有滅頂之災呢。”
鐘實臉色一變,吃驚地瞪著鐘挽靈,怒道:“怎么,說不過老夫,就要咒老夫死?呵,這就是你們卜夢師的本事嗎?”
鐘挽靈還是那般詭秘地笑著。“非也非也,我在卜夢閣有掛牌,不是因為誰的命令,而是我有您所謂的天賦異稟。正如您所說,我們就是能看見,這就是您的氣運呀。”
鐘實忽然有些害怕了。鐘氏卜夢之能天下聞名,鐘挽靈在其中也是佼佼者,之前鐘挽靈也說過類似的隨口之言,結果十言九中,而且這丫頭是烏鴉嘴,往往好的不靈,壞的準得很。鐘實越想越覺得膽寒,背后滲出了一層薄汗,自己招惹這么一個烏鴉嘴作甚,后悔不已。
可,現在退縮了豈不是跟他害怕服軟了一樣。轉念一想,鐘挽靈現在也不過是條落水狗罷了。這樣一想,鐘實又有了底氣。
鐘挽靈也觀察著鐘實,這人身上有不易察覺的濁氣,這是過去他身上沒有的,不過這人向來心術不正,生出濁氣也不稀奇,而且這點濁氣當也危及不了性命,還不至于走火入魔。
但,鐘挽靈此時心情極端惡劣,于是她說:“你將死于貪欲。色欲將為你招來索命煞星。你的靈氣會被吸干,你的血脈會被污染,但你不會墮入魔道,因為你在那之前就會枯竭而死。你死后形神俱滅,什么也不會留下,真是被利用的非常徹底呢。呵,可悲可悲。”
說完,她不管鐘實如何尖聲怒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鐘挽靈離開了八仙廳,卻并沒有回玉蘭居,她走進了祠堂。
祠堂重地閑人免進,除了祠丁和宗親,仆役平時一般是不能進來的。若非逢年過節,宗親們平時也不會來。
鐘挽靈推開黑檀木的大門,邁過高高的石枕,繞過照壁。
灰白的高墻高高地聳立著,夏日灼人的陽光似乎也透不進來。兩旁廊道外壁的燈架掛滿白色燈籠,戚戚幽幽。
鐘挽靈徑直穿過長長的天井,走過一盞盞燈籠的幽光,走過藏風聚氣的缸。
正堂的大門敞開著,長明燈幽幽光芒照耀著一墻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靈位。鐘挽靈跨過門檻,進了正堂。老邁的祠丁在偏室偷懶打著盹,從門簾后傳來陣陣鼾聲。
時隔數月,墻上的靈位又多了一塊,是她最愛的太奶奶的。
只可惜,她終是食言了。
她沒有辦法實現她對太奶奶的承諾。
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鐘挽靈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直直在正前的蒲團上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磕完第三個頭,她卻無法直起身來。眼淚終于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無聲卻洶涌地涌出眼眶。
她恨。
她好恨。
她恨背棄她的母親,她恨貪婪卑鄙的鐘佳男、鄒水兒和鐘如俊,她恨各懷鬼胎內斗不止的眾長老,她恨無能又愚蠢的自己……
老祠丁聽到正堂有動靜,忙不迭跑出來一看,卻見地上跪著個姑娘,看衣著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著實嚇了一跳,正想上前去扶,卻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攔了下來。老祠丁抬頭一看,識相地退回了側室,又從側室的側面走廊離開。
鐘挽靈卻渾然不覺。她只是跪著,保持著頭抵著地的姿勢,默默地流著淚。
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她也不關心。
一切于她已經沒了意義。
一股穩重卻溫和的力量扶住了鐘挽靈的身體,一雙厚實的大手將她扶了起來。
鐘挽靈抬頭,看清眼前這個青色長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父親,章石音。
玉蘭居的仆役們眼看著鐘挽靈向八仙廳而去,都很著急。但鐘府自有規矩,各個別院的仆役各司其職,若無主人的命令是不能擅自離開負責的別院的。他們只得趕緊找姑爺章石音。章石音聽了個大概,也很著急,帶著人冒著炎炎夏日找了一圈,卻到處不見人。
后來,有個巡邏的守衛說看見晚蘭小姐去了祠堂,章石音這才匆匆趕來。
章石音走進祠堂的時,看到鐘挽靈跪在靈位前面一動不動。鐘挽靈跪伏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可章石音卻有種感覺,他知道她在哭。當他看到老祠丁想要去扶起鐘挽靈時,他伸手攔住了老祠丁。他知道他的女兒一定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她是一個非常要強的孩子。他已經有太久沒有看見過女兒哭了,上一次還是離開懷寧前的最后一夜。
那一夜,他們一家三口早早熄燈上床。可他和妻子終究是放不下獨生女兒,想趁女兒睡了偷偷進房間再看看女兒。可兩人卻在房間門口聽到了房中輕輕的啜泣聲。
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那個總是頂撞他,被他打腫了手心也不服軟的女兒,也會哭;原來他這個從來都理智過了頭的不肖女兒,也是不舍得他們的。
他和妻子不敢進房去,怕一見了,就會反悔已經下了的決定;他和妻子甚至不敢待在房門口,怕女兒聽見了動靜,他們就再舍不得放手。
最后,兩間房,三個人,一夜無眠。
章石音扶起了他的女兒。鐘挽靈的眼睛已經紅腫了,可她的臉上依舊充滿了淡漠和戒備,以及深深掩藏的絕望。
章石音知道,五年后的今天,他的女兒已經不可能再信任他們,是他們親手摧毀了她的信任和依賴。他不明白修仙界的事,他也不明白妻子為什么要做下這樣的決定。可現在木已成舟,他還能怎么辦?他可憐的女兒又能怎么辦?
章石音嘆息了一聲,抱住他可憐的女兒,溫言安慰道:“算了,沒關系,大不了十年后再來嘛。”
鐘挽靈猛然推開章石音,憤恨地瞪著他,像一只受傷卻依舊不愿臣服的獸。她的眼里積滿了淚水,卻強硬地愣是沒讓一滴落下。她自嘲地說:“十年之后,我還會有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