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兩位賢侄如此開誠布公。”燕王的聲音依舊爽朗。鐘炎、鐘林二人卻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等待即將到來的末日宣判。“我也無可隱瞞了。”

“諸位都知道，家姐與我的通信從未中斷過。如今這般結局，十分令人痛心，但，實不相瞞，家姐早有預料。”

人群嘩然了。畢竟老太君往日看起來是那么健朗。

但，燕王的話并沒有說完。

“其實，老太君并不是……”

“燕王殿下。”銀鈴般悅耳的女聲打斷了燕王的話。

一身素白的銀冠少女翩然上前，是鐘挽靈。

“太公，請等一下。”鐘挽靈改口，優雅地福了福身，不徐不緩地說道，“太公可能有所誤會了。”

“?？”燕王不以為然地挑眉看著眼前突然闖入的少女。饒是他也沒想到，這時候站出來的人會是這個后生小姑娘。

鐘淑娟想沖出去將女兒拉回來，卻被身側鐘圭一手拉住。

鐘挽靈毫不在意聚焦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保持著頷首福禮的姿勢，道：“其實阿公他們封存栢壽苑非是為了別的。”她頓了頓，似乎在稍稍整理措辭，“請恕晚蘭僭越。太公恐也知道，栢壽苑歷來是家主的住所，是家主權威的象征。雖然太奶奶多年前便已將權力下放給我阿公，但明面上并沒有指定誰是下任家主。所以，鐘家的當家主母仍舊是太奶奶。

如今參天巨柏一朝傾覆。本該成為鐘家頂梁柱的，自是我阿公當仁不讓。但在阿公心里，在鐘家上千子弟心里，老太君永遠是老太君，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鐘挽靈抬起頭，直視燕王。“阿公他們下令封存栢壽苑不為別的，亦非若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猜測，也非想要獨占栢壽苑，只是想為太奶奶留下一個紀念。從今往后，栢壽苑永遠是太奶奶的居所，不再屬于任何人，永遠只屬于太奶奶。”

此言一出，人群啞然了。

燕王斂去了笑容，嚴肅地審視著眼前的少女。

鐘挽靈似是對四面八方而來的尖銳視線查爾未覺，直面迎上燕王如同戰場刀兵般鋒銳的視線。“但是——”鐘挽靈莞爾一笑，“我覺得燕王殿下該是另當別論的。”

鐘挽靈垂下眼眸，頷首躬身，道：“對太奶奶而言，燕王殿下永遠都是她至親至愛的弟弟，是她永遠的座上賓，她將永遠歡迎您。栢壽苑也將歡迎您。”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再度嘩然了。

“鐘挽靈！”

鐘炎、鐘林更是驚詫萬分。他們原以為鐘挽靈是來救場的，雖然擅自把栢壽苑的傳承給改了，但是也算暫時解除了危機。可現在這話，不是打開大門讓燕王進嗎？這丫頭到底是來救場的，還是來砸場的？

鐘挽靈的笑容紋絲不動，并未轉身，只微微側頭，對鐘林道：“阿公，恕晚蘭僭越。封存栢壽苑實乃大孝之舉沒錯。只是，事到如今，何必拘泥于小節？老太君光明磊落，鐘家坦坦蕩蕩，栢壽苑只是不再易主，又不是說待不了客，更非懼人目光，不必這般藏著掖著。”

“你！”鐘挽靈此言無疑是把鐘炎、鐘林二人置于火上烤。炎、林二人怒不可遏，卻也無話可說。

鐘挽靈見二人還是接不上話，不由暗暗皺眉，只得快步走到鐘林身邊，用身體擋住大部分視線，附在鐘林耳邊，輕聲快速地勸道：“欲蓋彌彰反顯賊心。”八個字意思明明白白。

鐘林震驚地看了看鐘挽靈，鐘挽靈只是垂眼作揖不再多話。

鐘林皺眉抿了抿嘴，手一揮，命道：“來人，開門。”

“老二！？”

鐘林一把抓住鐘炎的手臂，惡狠狠地朝他使了一個眼色。鐘炎這才乖乖閉嘴，退到一旁。

不一會，栢壽苑的大門從內側緩緩打開。

燕王看也沒看炎、林二人，只是走到三人身邊時，他微微側頭看向了鐘挽靈。“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鐘炎、鐘林二人一時不知燕王問的是誰，因為那語氣實在不像在問一個跨了三代的小輩。鐘挽靈只是作揖，沒有答話。

哪知燕王突然轉過身，瞇著眼看眼前這個雖是姑娘身卻毫無違和感地行著男子禮的少女，有些玩味地問道：“你可知道，你正在把你唯一的機會碾碎葬送掉？”

少女抬起頭，露出一個令燕王捉摸不透的笑容，道：“我知道。”說罷，她又垂下了眼，依舊保持著那副復雜的笑容，“我在幾日前，已有覺悟了。”也不知是與燕王說，還是與自己說。

燕王哼了一聲，說了一句“倒是選了個好人選”，便大大方方朝著栢壽苑門內闊步走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嘆道：“可惜機關算盡，奈何不識抬舉啊！”

燕王入了栢壽苑并無異舉。

這完全在鐘挽靈的預料之中，畢竟只有少數人知道老太君的亡故地點本就不在栢壽苑中。

鐘挽靈昨晚就覺得鐘圭的反應有些奇怪，于是找自己苑中的侍女稍稍套了些話，稍作思量便猜出了前因后果。這才知道，鐘林在封殺消息上還是有些可取。

巡夜的守衛幾乎是第一時間發現老太君的，他們聽到重物落水的異響就立刻來查看，但也為時已晚。鐘林代掌家主多年，門內有不少心腹，這守衛隊長就是其中之一，他第一時間就去通知了鐘林。而鐘林叫來了鐘澄和鐘和這兩個鐵哥們。三人商量后，決定先是將老太君的遺體稍作處理，直接運回了栢壽苑，再安排鐘和帶著百草閣三座會診，一面暗中派人連夜去濱州請人。鐘挽靈估計所謂會診當時該只讓了鐘和靠近，最終順利得出壽終正寢的診斷，才將遺體移到祠堂，交由那名入殮師處理。

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大半日，所以才會遲遲拖到鐘挽靈都趕到佬仙門了，帶著訃告的靈鳥這才出發。但，托這一連番操作的福，老太君真正的死因被扼殺在了山城很小的范圍內，本來那個說法對于尋常百姓而言也過于匪夷所思，且聽起來充滿惡意，相信的人也不多。因此，就算是消息靈通手眼通天的鐘圭和燕王都以為老太君是死在栢壽苑內的。

至于苑內，以鐘林穩重周到的性格，想必他早已處理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