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午后的陽光，顯靜顯冷，顯淺顯白。武里在陽臺上微瞇午睡，這細膩時光使得她仰睡的姿勢格外動人。表面的姣好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內心的揣揣難安，像是石塑璀璨也像是寶玉凝聚。

武里的廠子，因為主控系統“小白”被破壞，已經失去了任何智能遙控。有傳統的隱蔽攝像頭，武里透過它看到有人在廠子里胡亂走動，搬動儀器。他們踩臟了會客廳的沙發，又坐下來抽煙閑聊。武里也看到有人從自己的車間房間里搬出筆記和手寫算稿，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廠子里純白色的醫療間，那里有不少的先進設備，那里有給過王小云做覺醒實驗。

既然找到這里，那就找到吧。

武里試圖用倦意打倒不甘，她實在不想起身，去做或者去想一些事情。畢竟一個小女生的身體，能做的十分有限。成冽和林子蘊已經失去聯系，唯一的智算系統“小白”被破壞，致使她想要發布一些指令，也沒有載體執行。

網絡上莫名其妙的事態似乎就要發酵爆炸了。

林墨在網絡上創建新的社交賬號喊話武里，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時又發表言論隱晦攻擊。林墨發表的言論具體內容指向不明、含糊不清。武里覺得在自己的持續沉默下，他想說的話會越來越清晰。

網上輿論發酵到晚上，武里的家長走進房間，關切詢問。

“這個男人，三十一歲，想追求我。被我拒絕了，他別有用心，你們不必擔憂?！?

“那就報警？”父母關心的問。

“不用理他，他只是想蹭熱度?！?

武里有點頭疼，報案會被查實，不報案輿論會鋪天蓋地。她想聯系李沁，又怕李沁幫不來忙。

“武里主人，我可以幫助你?！敝悄堋靶∏唷碧K醒，“雖然目前我的算力小，但是接入市靈境競技社，以點破面，總會有辦法的?！?

“我現在怕是不好出門。”武里向高樓窗外望了一眼。

武里點開與王小云的視頻通訊，王小云在另外一頭的房間內驚喜地看著她。武里覺得現在所處的狀況很單調、很無聊，卻不會定義處境困難。她忽然想起現在社會人們養的寵物，與五十年前比較起來，似乎乖巧很多。武里甩甩腦袋，把這種奇怪的想法甩開。

“王小云，你找一個男生同學，走走聊聊。一起去靈境競技社玩，路過我家附近，我把這個小通訊球給你，它會教你怎么做?！?

“嗯？好嘞！”王小云對武里的吩咐從來不疑惑，“我找林子蘊？”

“記住，別找林子蘊，你聯系不上他，他交流到國外做訪問學者了。”

“訪問學者？”

“嗯嗯，不聊這個，你抓緊時間去辦?！?

武里將“小青”的數據復制，留存一份，像現在的算力智能系統，它們一般既可以分開，又可以融合，融合前是所謂的兩個意識體，融合后是一個意識體，融合后擁有的數據會整合整理，對于AI來說，“意識”融合不會產生沖突。

王小云剛想約同班同學，就意識到同學們都在學校上課，得等他們下午放學。而自己作為Cyber神舟賽事冠軍，似有翹課“特權”。

“約李沁好了。”王小云想到她的成績格外優異，請假會方便許多。王小云和武里再次視頻通話，武里沉默一會兒，點點頭表示同意。

王小云匆匆下樓，李沁也在學校課間回復了。

“等我幾分鐘，我先請個假。”

冬日午后的陽光像是一塊發光的抹布，它擦過的地方十分明亮潔凈。王小云穿著灰白絨服，盡量把自己顯得低調，但還是被剛出校門的李沁一眼認出，她在朝這邊招手。

“怎么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嗎？現在是上課時間?！?

“幫武里辦一件事。”王小云貼近李沁耳畔小聲說。

“她怎么不來？”

“不知道，我們要路過她家附近，走吧。”

“是要做偷偷摸摸的事嗎？我再去叫幾個人。”

“等晚些，放學時候。我再問問武里。”

王小云來到武里家樓下，給武里發送信息。武里回復讓他看眼前漂浮著的金屬小球，王小云伸手接住，金屬小球落在他手上，收縮金屬骨架，變成耳機。

“好神奇！”李沁驚呼。

王小云按照武里發來的訊息，將耳機帶上。

“你好，王小云，我是小青。是武里主人的AI智能，現在請你帶我去南京路靈境競技社，幫助武里主人完成一件事?！倍鷻C里傳來智能“小青”的聲音，王小云有些疑惑武里的AI智能不是“小白”嗎，現在是“小青”？

“我們去南京路靈境競技社一趟。”王小云招呼李沁，和她并排走著。

“感覺，有點像是逃課?！崩钋哒f，她看向王小云笑笑。而王小云呢，略顯沉悶。

南京路靈境社內，在智能AI“小青”的指示下，兩人推開一扇競技廳里的房門，是一間巨大的智算演示房。

金屬小球“小青”將自身插入一個卡槽內，經過兩分鐘的樣子，啟動了這間演示房。而遠在黃荊山內的一層算力集裝中心，同時運作。

“這里是？”李沁問。

“這里是這家靈境競技社的算力運作中心，它鏈接著我市民營中最大的算力集裝中心?！敝悄堋靶∏唷苯忉尩??！爸x謝你們將我帶到這里。現在，請你們回去吧。武里主人也許正在等你們。”

“再見，小青！”

王小云和李沁走出智算演示房，外面的靈境競技社服務大廳聚滿了人，仿佛剛剛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他們聚在一起看向顯示熒屏討論，而顯示屏現在是關機的黑屏狀態。

李沁好奇，走過去問發生了什么。

王小云站在一旁給武里打視頻通訊未接通，被武里發文字回復。

“你和李沁在那里玩一會，我現在有事處理。一會兒見！”

王小云望去李沁，李沁這時走來，扯著王小云的衣袖走到無人角落，點開手腕熒屏上網。

王小云仔細看去李沁打開的頁面，一款主流的網絡社交平臺上，很多信息指向了本市武里等人，詳細列舉著武里等人是轉生人的憑據。

盡管有些訊息才堪堪存在幾秒鐘，就被社交平臺檢索并給予刪除處理，但是這種推文源源不斷涌現，仿佛后面有很多人在各地同時發布。

“這是有人在動用駭客技術，突破平臺屏蔽?！崩钋哒f，她拉著王小云走出靈境競技社，她朝著街面遠望，沒有發現什么。

“李沁你在看什么？”

“沒有什么，我擔心的最壞的情況并沒有出現?！崩钋哒f，“對了，武里讓我們干什么？”

“讓我們待在靈境競技社里，天黑時候回去。”

“是帶你玩？”

（二）

武里已經乘車去往黃荊山內部的算力集裝中心，這一處算力集裝中心是林子蘊最大的產業，它服務于范圍不止是小小的靈境社，許多大型企業的算力系統也由此附生。這里也是林子蘊最后的秘密基地，由他親自布置構造。武里也是第一次被授權無任何阻礙進入，仿佛這處產業已經完全歸她所有。

算力集裝中心里數不清的計算設備不間斷運作，武里獨自在藍光點綴的黑暗空間中走到控制臺?？刂婆_間懸掛著老舊液晶設備，也有最新的熒惑虛擬實屏。

“武里主人，這里有一些子蘊主人吩咐的事情，需要在你的同意下選擇執行?！?

“這些列表項目都是？”武里仔細看著需要執行的實驗、抉擇方向及目的，這是林子蘊把身后事交給她了。

“林子蘊，還會回來的。我選擇一些輔助事項先執行，決定的事項等他回來？”

“武里主人，子蘊主人回來的概率不大，或者說最近幾年回來的概率不大。”

“小青，根據列表項目把子蘊做過或者將要做的實驗，展示給我看看。我們三個人已經歸隱了兩位，我感覺自己也不會久留這里。”

“武里主人……”智能“小青”帶著哭腔，“我會保護好你的?！?

武里梳理著“子蘊界”中的諸多實驗事項。

“小青，林子蘊在龐大的數字生命世界中，沒有捏過我嗎？”武里很久以前，想問這個事。

智能“小青”猶豫了，卻回答道，“沒有捏過……”

“捏過！”

“捏過……”

黝黑的算力集裝中心空間在整座山體的內部，常年不見陽光，空間內保持干燥和通風，也保持著計算機一刻不停運算，整體消耗了不少能源。在黃荊山外，高聳樓宇組成的傲城，凜凜猶如巨獸一樣俯瞰江面、矮山。南京路還是一條地面上的街道，王小云和李沁在靈境競技社里呆了許久，兩個人沒有玩任何靈境游戲，而是在茶憩間用做習題的方式驅趕內心的隱隱惶恐。

傍晚，金黃色褐黃色的光暈匐在窗沿，王小云往這個方向瞄一瞄，認為此刻可以回家了。

他喊上李沁一起，才下樓離開靈境競技社，向遠街望去，那些專屬于夜晚的各類型各尺寸的熒屏隨路燈同時閃爍亮起，此前這是城市管理中允許存在的街巷煙火氣息。

然而今天亮起的卻是統一的、鋪天蓋地的，指向轉生人的八卦新聞。

這些新聞像是有專門的電視臺主持人采訪和報道，新聞內容也在講述此次Cyber神舟技術賽中，本市參賽隊伍里面存在轉生人——也就是武里和林子蘊，還有疑似轉生人——成冽和王小云。“新聞主持人”更是一邊分析，一邊突出，Cyber神舟技術賽中是轉生人參賽，奪冠屬于作弊行為。

李沁立刻反映過來，所謂的電臺主持人采訪都是人為的AI智能制作。路上行人卻信以為真。

王小云朝前走兩步，黃昏時候亮起的顯示屏像是無形的能量迫擊向他的心臟，使得他現在有充分認為，自己活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自己是“虛擬的”，是無足輕重的。他舉目四望，看到顯示屏中有自己的巨大影像，看到無理廠有白色的醫療實驗室，看到廠中間的神舟模型，看到自己直播學習的車間，桌椅以及背景擺設物被推倒砸壞，看到滿世界的懷疑與指責。

“快走，王小云?！崩钋哌^來牽住他，抓緊他的手，避免他失去內核，沉溺于幻象。

兩人埋頭往家里趕。也就是在他們走后沒多久，那些指向轉生與指責的新聞迅速退出屏幕，換成了原先的Cyber神舟廣告、靈境廣告、以及各自的店鋪廣告。

而武里也適時出手，在高樓熒幕、街道熒屏上進行了一分鐘的通告，通告辟謠了關于本市存在轉生人的虛假新聞，通告內容講明，運用大數據比對以及模型解構，所謂主持人以及佐證畫面全部都是非法智算AI杜撰，由各種不明原因惡意攻擊本隊隊員或者無端撰遙傳遙的，都將受到法律嚴懲。

現在網絡社交平臺上鬧得沸沸揚揚，國賽冠軍的故鄉，高樓熒幕、街道光屏已被駭客攻陷，這是自Cyber神舟技術賽舉辦以來，首次技術搏擊已經從競技廳延伸至線下現實。不管散布的內容是真是假，網絡上的技術高手只想等著以武里、林子蘊為代表的隊伍以更猛烈的方式進行反擊。

“武里主人，我們暴露了?！?

“武里主人，據IP地址顯示，國內的駭客躍躍欲試，海外駭客組織也來湊熱鬧，對我們發起挑釁?！?

“讓海外組織來吧，把事情鬧大才攪得渾。”武里說。“不對！”

“守住，反擊？還是躺倒，承認自己是普通女孩？”

“海外的駭客組織，以及通過技術在我們編程時候的旁觀瀏覽者，找到他們的IP地址反擊回去。小青，用林子蘊的帥臉照，照片還要比個耶。”

“啊，主人？”“好的，這就生成子蘊主人帥照?！?

“武里主人，這邊國內社交平臺的防御屏障，計算力覆蓋不足，可能存在技術攻擊的見縫插針，見隙而入。”

“無關痛癢?！?

“武里主人，我來根據林子蘊寫的程序，推演事態走向。”

“盡管計算吧，有利于我們的留下。”武里說，“長生的技術，可以引起世界混亂，無故暴露是犯禁忌?！?

“事態終究會朝向我們這邊勢好的?！?

武里問“小青”要來了遲曉敏的通訊聯系，自己先照照鏡子，整理整理情緒，然后撥打給遲曉敏。

“遲曉敏，你究竟想干什么！”武里在接通的視頻前大吼大叫，像是在菜場。

“你說的是哪件事？”遲曉敏緩緩問。

“這件事，現在全球都知道我是轉生人，特別是自家城市?！蔽淅镎f完，傳給遲曉敏一段視頻。而遲曉敏看完后卻格外淡定，仿佛一切如自己所料，武里看不慣她這點。

“后來呢？”

“后來，廣告新聞被我覆寫了。他是以擾亂公共秩序治安罪，會受到處罰，也可能會離奇消失。不過，我是沒有能力使得他消失?！?

“你找我，需要我做什么呢？”遲曉敏問，“我在這個實驗室待太久，外面的新聞八卦沒有關注，沒有留意到他做的事?！?

“你要的轉生實驗數據都給你了，阿橢先生的記憶備份也給你了?！蔽淅镎f，“實驗復刻很簡單，你沒有嘗試過嗎？”

“現在還沒有，再等等?！?

“林墨的事情，你幫我澄清？”

“需要澄清什么？”

“林墨是因為喜歡我，而造謠生非。”

“無理取鬧?！边t曉敏笑笑，“這件事你也是過來人，需要我出面嗎？”

“澄清事實，我們并非轉生人。”

“武里，你們如果不是轉生人，視頻中那些超過普通高中生理解范疇的儀器設備怎么解釋？這里又不是BJ和上海，這里只是座寧靜的城市?！?

“不管哪座城市都會有天才少年，只不過我和林子蘊幾人運氣好，同時長大?！?

“澄清林墨追求你的事實，結果并不能服眾。你們是神舟競技賽的冠軍，以競賽隊伍之間的矛盾來澄清問題，引導事實，也會存疑?！边t曉敏說。

“那怎么辦？任由事態發酵下去吧。”武里說，“我可是第一時間協助平臺，發布通告，規避嘩然?！?

“澄清你和林子蘊，通過植入學者記憶，是國家第一批流入尋常百姓家的實驗對象?！?

“這個，你也敢澄清?。俊?

“你答不答應?！边t曉敏問。

“隨你吧，這也不是有利于你的澄清方式?！蔽淅锘卮?，此前與遲曉敏接觸不多，她一副要定長生的嘴臉，差點氣死了自己。

“我是說，面向上級澄清用這種方式，面向社會和網絡以你想要的方式澄清?！?

武里聽后沉默一陣，她坐扶手軟椅上轉了幾個圈，黑暗背景中的巨型機箱藍光閃爍也像是在思考，似乎這已經是最優解了。

不過遲曉敏這么做，總覺得有些地方是對自己不利的。

“不贊同！”

“聽我的話，你的價值才能體現?！边t曉敏說，“你想待在這座城里一輩子嗎？”

“嗯嗯，待在這兒挺好的，重活一世，生老病死。有愛人，也有人愛。”

遲曉敏微微抿嘴。“能力越強，責任越大。你可能只是記憶植入，因為真正的轉生人不會弄不清自己的技術成果，持續且反復的測試實驗，找求真相。”

“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武里不想聽遲曉敏說教，直接關掉視頻通訊。

算力集裝中心的大廳中升降出軟椅，武里獨自躺在其中，她準備給家里好好打幾個電話。

（三）

回到家的王小云密切關注此事動態，好在網絡安全部門反映迅速，逮捕了造謠者林墨，并向大眾解釋此人因為愛慕影星武里而無端生事。

王小云給武里打視頻通訊，這次同樣是武里這張大臉映在房間整面墻壁。她斜靠在軟椅上，神態依舊慵懶，只不過她的環境背景是黑色的，其中閃爍著許多有規律的藍色光點，像是真正星空。

“武里，你在哪？”

“在另外一個廠子里。”

“另外一個廠子，你還有秘密基地?！?

“對嘟，我們四個人，包括你一起。其實總共有三個秘密基地，以前被人占了一個，現在又被人砸了一個，這里是最后一個嘍?！?

“我走在大街上，看到很多新聞說你，說我們是重生的人。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和林子蘊是嗎？”

“你覺得是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王小云?！?

“新聞上在我們的廠子里找到了手術臺，那是以前我做夢的地方，我有時覺得是在廠子里睡多了出現幻覺。你們真的對我做過手術？”

“沒有做過手術?！?

“新聞上還說，神舟賽的事，是作弊了?！?

“不會的，王小云，我們沒有作弊，你也會如愿讀自己想讀的大學?！蔽淅餃厝岬?，她有點想不通，攻擊自己的人連競賽得獎優先錄取的事也搬出來，是真的嫉妒她跟王小云嗎？

“王小云，讀不讀得了好大學無所謂。我們在靈境內結婚啦，這個是真的?！?

“王小云，我們造的神舟，模型和數據你好好保存。現在廠子已經被毀壞，如果找不到地方安置神舟模型，就交給學校保管吧。”

武里吩咐說，她由慵懶狀態挺起身來，認真對話。

“王小云，現在還有半年時間，你跟著李沁好好學習，備戰高考，你的底子不錯，李沁也很不錯。她愿意帶你?！?

“王小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什么難處的地方，可以多和李沁打電話。她是我的閨蜜，還是你的三天情人。”

“嗯?！?

“嗯？”

王小云聽著武里的話，感覺是在訣別。他疑惑問，“武里，你是不是要走，說這么多？”

“這還不是想關心~小云夫君。”

“武里，你在哪，我來找你?！?

“我也想把你接過來，現在不方便。你看到外面的新聞了吧，好好在家里待著，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來接你?！?

武里說完，沒有掛斷視頻通訊，而是琢磨自己的事情了。王小云看著她站起身，熒幕顯示隨著她的移動而動。她站在超大的落地熒屏前面，一眼不眨盯著很復雜的量子計算行列。

這一幕把王小云看呆了，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她是如此的美貌與智慧并存，仿佛她真的是重生人。王小云也不敢關掉通訊視頻，就讓它一直投映著，而自己多看看武里。

“王小云，推薦幾本書給你學?！?

墻面投映著的武里說話了，她舉著手腕鏈，搖晃了一下，王小云這邊的寫字桌屏就接收到她送來的書籍。就這樣，兩人都在做的自己的事情，準備安靜著度過了一個晚上。

要讓太陽照常落下，要讓太陽照常升起。

武里根據王小云的反饋，得知外界包括網絡上有關Cyber神舟奪冠隊伍作弊的謠言已經停息。她決定再次與遲曉敏聯系。

“小美女，又找我了?！?

“遲曉敏，成冽遇害了！”

“哦？是那位帥氣又正直的男孩？他怎么了?！?

“一半是姓莫的蠱惑，一半是他自己沖動。他把自己的意識上傳至全球網后，再沒有醒過來?！蔽淅飳⒔饘傩∏蜾浵聛淼囊曨l傳給遲曉敏。

“他正好在我這里，我還以為他是休假或者其他事，原來是這個原因。”遲曉敏說。

“這個人蠱惑并傷害記憶植入體的十六歲少年，導致其腦死亡，他走不出法律制裁。”武里說。

“我會向上級報到，他有可能是慫恿了林墨的人，也許他想通過擴大事件輿論來規避責任吧。”遲曉敏緩緩說，仿佛她和姓莫的就是一伙的，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可是，我也不會平白無故幫你?！?

“你有什么條件？”

“你被航天學院星艦研究所錄取了。”遲曉敏說。

“這是，什么樣的研究所？”

“去了就會知道，這個研究機構的所有實驗都是在太空艦中完成?！?

“去的時間，回的時間？”

“不清楚，有人托付我引薦你？”遲曉敏說。

“誰？”

“你的一個故人?！?

“嗯？”

“她不讓我透露她的身份。”遲曉敏說?！翱赡苁窃菏俊⒖茖W家之類，你不用多想。”

“無理廠你得翻修，被砸壞的得賠償？我想留下來，送給王小云?！?

“我身處的實驗基地，悄悄給他也不成問題，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能獨自守護好它嗎？”

“他可以的?！蔽淅镎f。

“你走之前，想不想再來一趟這所地下實驗基地？”遲曉敏問，“這里是你以前秘密研發技術的舊址。”

“不要，我也是實驗組，并非原科學家轉生?！?

武里想起上次在基地內看到干癟的腦死亡的科學家軀體，就不寒而栗。既然自己既能承認重生又能承認記憶體植入，為了不引起麻煩，承認自己為記憶體植入會安全許多。

武里婉拒了遲曉敏的邀請，遲曉敏見到武里這樣回答，不惱怒的笑了笑。“聰明的女孩?！?

“我想請你來再做一次實驗，你來當實驗護航者?！边t曉敏又說。

“你想轉生？”武里問。

“是的，我已經拿到了阿橢先生的記憶儲備，想轉生和他重開一局?！边t曉敏說。

“重開一局？不要吧?！蔽淅镎f，“我現在已經特別肯定，轉生是失敗的，記憶體植入才是真的?！?

“那你們一直以來想要的真相，不想再復現一次？拿到轉生實驗的數據及結果？”

“大可不必，李天有。李天銷毀了話，我們復現也沒有意義?！?

“聰明的女孩，武里?！边t曉敏緩緩說?！澳阋莵恚肄D生；你要是不來，我轉生不會成功。拿了阿橢先生的記憶儲備也是白拿的?！?

“你有些為難我。我不想去你那里，守著幾個七老八十的科學家‘尸體’。”

“我已經是新生?！蔽淅镉终f，“我不相信你在轉生后會幸福，因為你現世就很糾結。我的前世雖然也混的不咋樣，但是每天都很充實，鉆進科學研究里。大多數時候有話直說，有氣直發，想吃吃想睡睡。總體來說還是心滿意足的，轉生當影星、和小云談戀愛只是稍微彌補一下所謂遺憾。其實也沒有什么遺憾。遺憾總會放大的，不要想。”

“你的秘密有點多，會影響后世人的?！蔽淅镎f。

“你很有見解?！边t曉敏還想說什么，又低下頭去。武里看著這位女性老人，突然覺得很心疼，這位也是阿橢先生深愛過的女人，阿橢先生留下記憶備份，肯定有他的涵義。

“不過，你不轉生，不代表記憶體不能植入對吧。”武里俏皮說，“我這幾年，可是一直在給王小云孫兒找孫媳?！?

“有點意思。”遲曉敏露出笑容。

（四）

武里拿著遲曉敏傳遞而來的“入學通知書”，略感好奇，準備帶回家中好好研究一番。

遍布威脅的高樓熒幕、街道光屏已經正?；?，打出的廣告也不在有關神舟或者Cyber技術?，F在的武里已經能夠安全離開黃荊山的算力集裝中心，她喊上王小云來接自己，而王小云也早早來到山腰站臺處等候她，見她從遠處走來，興奮的沖上去給予擁抱。

“武里，你今天格外漂亮！”

“讓我透會兒氣吧，牽手走?！?

武里知道，原本在十八歲時候，他們三人就有極大概率不再留住這座城中，就算是主動茍藏，也按捺不滅自己的天賦與野心。卻是沒想到，這天來的稍微提前一些，她決定在最后的時刻多陪陪王小云和自己家人，畢竟去了星艦研究所，在太空里做實驗可比在地上生活的時間會更多。

“王小云，我被航天學院提前錄取了，和成冽是同一所院校?！?

“這么快嗎？怎么不是清華大學？”

“清華大學，那是留給你讀的，我可能在航天院里隱姓埋名攻克一些技術難關。”

“還要隱姓埋名？”王小云覺得不可思議，“噢噢，我懂，就是一百年前的科學家那樣，是嗎？”

“我家小云最聰明！”

武里在自家書房作業臺前打開“錄取通知書”，一套長長的試題展現在眼前，武里仔細看去，本科生試題部分、研究生試題部分、研究員課題部分、導師組課題部分……

“這是直接聘用了我？”武里有點小驚喜，有點小躊躇。

“王小云，一起去自習室學習！”

王小云收到消息高興壞了，第二天早早在武里家門前等候。

“王小云，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啃你給我的幾本書，好難?！?

“認真看，我做完這幾套試題，我們到處逛逛?！?

“好！”

快入深冬，冷空氣從北方吹來，帶來的是知覺敏感、向暖聚攏的新生。人類常在寒冷的環境中期待筑牢房宿，在寒冷環境中警醒自己早為安逸生存做好打算。正如“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描述的愿景。

從早上到下午，武里做完一套導師組的課題，天色已然灰暗。氣溫降得很快，才出寫字樓一層門口，就感受到寒風裂骨。

“王小云，今天可真冷。”

“誰讓你穿那么少，我外套脫給你。”

“好?！边@種善意，武里怎會拒絕。

“去江灘公園看看？”

“好嘞。”

“走去嗎？”

“騎車去吧，更遠一點?！?

“往前面騎，我們去看江畔沙谷?！?

“這大冬天的，昏昏暗暗不太好看?！?

兩人租來共享電摩，電摩復古近代如摩托車的，有外觀仿制哈雷型號的，看起來十分拉風。

道路寬敞，樹木垂掩。

冬季時候，騎行越靠近江邊越感受到風大。

“王小云！”

“干啥？”

“你身上沒啥肌肉啊，摸著沒有林子蘊的有彈性！”

“你還摸過林子蘊的，你別摸我了！”

“王小云！”

“嗯？”

“林子蘊可能很久不會回來了，他作為學者出國訪問?！?

“這個你說過，我記得?！?

“王小云！”

“干啥？”

武里將身體貼近眼前人，“感受小云夫君的身體！”

王小云臉頰漲紅。

“王小云，我們不走江灘路，從村莊小路走，江邊風大?！?

“好。”

“王小云，臨場作詩一首，要暖一點的?！?

“現在嗎！現在我的多巴胺沖刺著大腦，根本冷靜和憂郁不起來。”

“再脫一件就冷下來了，哈哈?！?

“別！”

//

《冬》

一個季節是一部詩集

一座村落是一部詩集

//

在冬季公園的座椅

從入寒到化雪

時間是一場場小小人抗爭

//

在村莊田野至山林

蝌蚪與野禽

腐葉在午后暖光里游動

//

合上詩集。它是一句我愛你

翻開詩集，它是鎏金和火

//

“嗯嗯~嗯~寫得還是這么土里土氣。”

武里搖來晃去自己的腦袋，假裝自己是古代書生吟誦詩歌。

她覺得這首詩雖然是寫給自己，但若是收藏起來，就降低了自己的眼光標準。

“王小云，我可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哦~”

“王小云，你寫的詩歌，還沒有我的算法寫的有意境呢！”

“王小云，好好讀書，以后不要再寫詩歌了?！蔽淅镉谜Z言上的三連擊。

“萬一忍不住呢？”

“會忍住的，你已經出版了一部，而且是只寫給我一個人的，難道？”武里在王小云耳邊吹氣，臉貼近著臉?！坝腥吮任液每?？”

“王小云，未來的世界將是人人追求長生的世界，不管是數字生命，還是碳基生命，我都希望你能隨大流，做這條江河的潮頭兒?！?

“王小云，”武里轉身看向眼前人，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十六歲的王小云根本接收不了那么多信息量，也理解不了太多。

“我下個月就走了，去航天院星艦研究所，可能會長時間待在太空?！?

“這是我昨天接到的入學通知書。”

“真的嗎？”

“嗯?！?

“你走以后，還能經常與你聯系嗎？”

“不太好聯系，你在黃石三中讀書，以后在大學讀書，然后畢業工作。你的一個好朋友叫李沁，你得信任她。她在我們五個人聊天群里的成員，雖然話不多，但是跟我、跟林子蘊、跟成冽是一樣的關系，一樣的同伴?！?

“還沒走，你說得我要哭?！?

（五）

一個月的時間不長，但是對于武里幾人來說，可以做很多事。她可不想長時間待在黑黝的黃荊山內部算力集裝中心大廳。

武里帶著王小云、李沁兩人逛街，給王小云寫人生計劃表一、表二、……計劃表百千，然后存放進王小云的腕表。“有空的時候看看，沒空的時候不用理它，先聽李沁的，再聽計劃表的?！?

“聽我的？”李沁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驚訝的嘴都咧歪了。“我看見王小云這傻氣模樣就煩，以前不覺得，現在更是覺得。我會幫他？可能嗎？”

“嗯？”王小云疑惑。

“聽武里姐的?！崩钋哒f。

武里帶著兩人來到無理廠前，問王小云。

“這個廠子是我們五個人的遺產，王小云你是男生，你接管它嗎？”

“接！”

“算了，李沁接吧?！蔽淅镎f。

“我接？這個廠子我過去，一根頭發都沒留下來過，我不想接管。”李沁踢了踢在腳下蹭來蹭去的掃地機器人，這只是新的。

“你接著，這廠子值錢，賣掉的話可以買兩套房?！?

“嗯……我接吧?！崩钋哒f，“不過廠子名字要改，里面的設備放置我也要大改?！?

“廠子是你的，隨你唄?！?

“無理廠，改成，有李廠！”

王小云在武里的催促中重新焊字，焊完擱置門前。

幾天后，林子蘊開去雄安的飛艇，被遲曉敏送回來了。是由陸遙之通知的武里，飛艇被當作禮物送給這間廠子的新主人。不過送來之前，廠子需要大改一番，便于裝進這架飛艇。

“武里姐，你是說，這架飛艇送給我？”

“遲教授不是說了嗎？送給這間廠子的所有人，廠子的登記者就是你?！?

“嘿嘿，那王小云不是虧死。”

“你照顧好他，用你奶奶的記憶，偶爾幫下他。”

“你要走？”李沁問，眨眨大眼睛?！澳阋魄閯e戀？”

“就你話多，我得去太空站上班了。應該是常駐那里，一年回來個把月吧，也許是回不來了。最近不是有其他國家已經星艦移民了嗎？”

“你了解你要去的地方？”

“不了解，我也不想問。”

離出發的前十天，陸遙之帶來施工隊將廠子翻修了一通。在李沁蹦蹦跳跳的滿心歡喜中，陸遙之問了句，“你有飛行駕照嗎？小妹妹?！?

“沒有，不過再過兩年就有，再過兩年我滿十八?！崩钋邔ξ磥砜梢择{駛的大飛艇憧憬萬分，兩眼冒星星。“剛好這兩年，我在靈境社內練熟飛行駕駛?！?

施工隊對廠子進行測量以及規劃各功能區時候，李沁問過王小云的想法，王小云說給他十分之一的空間就行，擺上他的Cyber神舟模型“武里號”。

“十分之一？你怎么不說一張凳子?！?

“那給我二分之一吧?！?

“這是你討價還價的結果，十分之一，一張凳子，我記下了?！崩钋咴诠P記上記著。

“至少二分之一。”

“二分之一，不可能的。我一個大飛艇就占了二分之一。”李沁說，“五分之一，不能多了?！?

“所有權一人一半，空間占地的話，誰用地一些，誰就多一些無妨?！蔽淅锇l話，李沁舉手表示認同。

“我得把神舟‘武里號’模型放進我的車間，以后我的車間就叫神舟宮。”

“迷信哦！”李沁說，“神舟宮，在道士袱村已經有了?！?

李沁不知怎么的把王小云說哭了。

（六）

離出發的前一天，武里想了想，決定再去一次大湖以南的地下實驗基地，那是他們四位轉生人出世的地方。

“遲曉敏，我來幫你?！?

“謝謝你，武里?！?

對于實驗基地躺著的四位干癟的腦死亡老人，遲曉敏和武里說了，這四位身體機能還在的科學家、哲學家，已經徹底復活不過來。盡管上級派人來治療過，但是由于他們的身體擱置了一段年限，他們的新意識無法誕生，似乎也是因為上一段意識自主凋敝所導致，上一段意識太強而下一段意識誕生失去“養分”。也許他們的意識還存留在數據池中，也許他們的意識已經消散如同虛幻，也許還有極小的可能，四名轉生人已經轉生成功，也就是現在的成冽、林子蘊、武里和王小云。

不過，若要確定是否轉生成功，就得繼續拿王小云做實驗。王小云是唯一一個沒有攜帶記憶體喚醒的純粹的靈魂轉生。

“王小云，還是算了吧，我們仨實驗做了很多次，完全就是個新生兒?！?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投入這么多感情？”

“因為，這可能是阿橢先生賜給我的禮物。轉生的三個人，如果沒有跟著幼年的王小云學習幼年習性，我們的野心會暴露更快，我們的行為舉止可能更加突異。極端事態風險的可控程度會更低?！?

“真的是嗎？我還以為王小云是真正的靈魂轉生成功，而你們是靈魂轉生成功再加上記憶體的復刻?！边t曉敏說。

遲曉敏這么一說，把武里又推入了思考。

不過武里沒有去探究，她很快想通。

“沒有的事，對于王小云我們用盡了自己的能力。沒有喚醒，是新人?！?

“我也想做這樣的實驗，和你們在一起，去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我在的，遲曉敏！”武里說。

遲曉敏伸手過了撫摸著武里胳膊、手臂，頭發、臉頰、下巴、肩膀、鎖骨……愈發喜歡這副身體。“可以講講你和他的事情嗎？”

“好呢，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遇到了他……”

兩具老靈魂聊了很久，像是半個世紀未見，重逢又續的老閨蜜。

“后來呢？李天怎么出現的呢？”

“我記得不太清楚了……”

……

“李天還活著，現在從事著更重要的研究呢?！边t曉敏說。

“她還活著！”

“她不會看著我和王小云戀愛吧。失去臉了我?！?

“她應該在你會去的地方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