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選擇默不作聲。
他的影子緊貼在地面,幽幽蔓延,靜悄悄在小老頭身后站了起來。
而他本人則在一旁的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雜書,胡亂翻閱。
“你的書拿倒了。”小老頭說。
羅文停滯了一瞬,將手中的雜書合上放回了書架。
他看著小老頭:“你想和我說些什么。”
小老頭卻突地嘆了一聲,收斂了身上的威嚴。
他說:“你要不要考慮做我的弟子?
“不如就待在普拉亞吧,這里也挺好。”
這轉折完全超乎了羅文的想象。
他迷惑地望向小老頭:“我想我不會考慮。”
小老頭沉默了片刻,又突地嘆了一聲。
在他身上,那些古老歲月經歷之后得來的威嚴再一次出現,變得愈發恐怖。他立了起來,古舊的樹屋就已陷入黑暗之中——就像是在暗域那時一樣,什么都看不見。
他一只手向后甩去,就像一張拉滿的弓。
那只蒼老褶皺的手掌剎那之間就觸摸到了身后的影子,無形的影子被他抽飛出去,化作一灘黑水回到羅文腳下。
羅文心底一驚,抽出腰間的短刀橫立,一把漆黑的斧頭卻先一步架在他的脖子上。
古舊的書屋微弱的亮了起來,光芒來自小老頭布滿皺紋的臉龐,上面散發著幽幽的綠光,有詭異而恐怖的尸斑浮現!
他面無表情,干枯的手臂舉著和他不相稱的漆黑斧頭,舉得很穩。
“你不妨再考慮考慮。”他說。
羅文額頭上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
好快!
他自認已經足夠快了,卻還是不及毫無征兆暴起的小老頭。
他心底后悔。
還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錯誤,自以為足夠了解眼前的老人了,到最后卻發現他所了解的不過是小老頭顯露的冰山一角。
羅文能感覺到小老頭手中漆黑斧頭斧刃上傳遞而來的冰冷溫度,就在他的喉嚨上。
他用極小的幅度極緩慢的速度微微低頭,喉嚨就因為和斧刃的摩擦出現一道血痕,寒冷的血液流出來,在他的脖子上結出霜花。
但羅文還是看到了腳下微微顫動的影子。
影子的腰間有兩柄漆黑的短刀,點綴的斧頭卻已消失不見。
漆黑的斧頭,它正在小老頭手中!
小老頭卻突地咧嘴一笑。
他松開手里漆黑的斧頭,任由它落入羅文的影子里。
古舊書屋里的黑暗消失不見,外面街道上的喧鬧聲又傳入羅文的耳朵。
正午的陽光散在古舊書屋內的書架上,好似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
小老頭打了個哈欠,不去看滿目警惕的羅文,而是回到了書屋內的搖椅,躺在上面,搖晃著。
影子從羅文腳下立了起來,舉著失而復得的漆黑斧頭讓羅文觀看。
這把斧頭來自一位不知名的古權,小老頭卻在剛剛將它奪走,架在羅文的脖子上。
羅文回憶著小老頭方才的表現,將他和昨晚突然到來的陌生古權對比。緩緩道:“你不是他。你不如他。”
“誰?”小老頭在躺椅上慢悠悠回道。“哦。你是說普拉亞。
“那我肯定不如他。
“他畢竟是掌權者的嘛,我連權都沒有,怎么和他比啊。”
普拉亞?他叫普拉亞?
羅文暗暗記住和腳下城池相同的名字,這竟然極有可能就是昨晚陌生古權的真名。
想到這里,羅文更加疑惑了。他看向小老頭:“你不怕他?”
“怕?”小老頭疑惑地道了一聲。他在搖椅上望向羅文:“很抱歉,真實的情感中,我還沒有學會如何恐懼。
“我想去嘗試,卻學不會。”
小老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半睜半閉,映出羅文謹慎的模樣。
他又接著道:“但我的邀請不是假的。我想你留在普拉亞,做我的弟子。”
“為什么?”羅文不解道。
“為什么?”小老頭則是重復了一句。
他在搖椅上閉上了眼睛,輕聲述說著:“大概是你和我年輕的時候很像吧。一樣的迷茫,一樣的無知,喜歡游蕩在白日里熱鬧的街市上,聆聽來自市井的喧囂。
“但當黃昏降臨,夕陽西下,你蹲在北城門的墻根下看遠方幾個孩童依偎著看夕陽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曾經的我一樣孤獨。
“奇妙的是,我并沒有給你任何引導,你卻依舊準確的找到了我……”
說道這里,小老頭輕笑了一聲。
“普拉亞啊……
“你本不應該來到這里,你無法來到這里。
“守城的衛兵很懶散,他們會在夜晚點亮守夜的明燈,那些明暗不定的燭火會吸引應該到來的人,你明明不在其中,卻偏偏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燈火。
“可你還是進不來,所以你飛過了城墻,偷渡進來了。
“偷渡進了一個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奇妙。”
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羅文若有所思。
他看向小老頭,卻發現小老頭的目光正幽幽望向一面書架。
羅文隨即向書架望去,卻發現上面不過是一些雜書。
他想到了小老頭似乎有在舊書遮擋之后藏東西的習慣,猶豫片刻,發現小老頭并未阻止,也就撥開了書架上的舊書。
“……”
舊書之后原來還有一個很大的空間。
里面是一具豎起的玻璃棺材。
棺材里面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人,面色紅潤,胸膛起伏,還在進行微弱的呼吸。
棺中之人模樣蒼老,長了一張同小老頭一模一樣的臉龐……
身后,小老頭的臉龐上泛著幽幽綠光,浮現詭異的尸斑。他輕聲述說著,宛若田園的詩人正在詠嘆。
“所有的普拉亞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他們認為自己還活著,以為自己和外界的人一模一樣,甚至還要過的幸福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這座名為普拉亞的城池里重復著相同的每一天。
“可是老人永遠不會死去,孩童永遠在看著夕陽。
“偶爾還會有外界的人懵懂來到這里,他們一來到,就好像突然有了某種記憶,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是普拉亞的一員,是城中的一個樵夫、一個裁縫,有了對應的手藝,甚至記得自己住在城中的哪個位置,昨天又和城里的誰吵過一架。
“可事實上,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虛假的記憶,讓他們安心生活在一個虛假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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