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迷霧之森,就像回到家一樣自然。
這里和鱗人村落一樣,終年籠罩模糊的霧氣。
羅文小心翼翼地前行。
參天的古樹,迷蒙的大霧,艱難插入森林中的陽光和遠方緊密大樹間的黑暗,共同組成了神秘的迷霧之森。
羅文的第一感覺竟然是美。一種幽靜的美。陽光穿越樹梢,散在鋪滿落葉的林中。這里和外界的荒涼全然不同。每一眼望去都有新的景色,每一眼都能察覺到種種上一眼被忽略的事物。
第二感覺卻是喧鬧——靜謐中的、恐怖的喧鬧!
這里有無窮的生命,它們藏在暗處,藏在那些緊密樹林間幽遠的黑暗里。它們似乎在竊竊私語,議論作為闖入者的羅文。
一向靈敏的耳朵突然就不好使了,明明聽得到,明明知道它們在,卻不知道它們在哪里。
那些躲藏在暗中的詭異生命,它們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它們一舉一動發出的所有聲音,這些聲音涌動著,匯聚著、又分離。
它們共同組成了一支宏大的、不可被常人聽聞的樂章,這是生命的禮贊!
羅文感覺到一種無聲的恐怖,它被注視了!這些視野從四面八方來,好像每一處都有它們的蹤跡。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認知,就好像這里的每一顆樹都有著生命,它們正在打量著他!
羅文不敢動,這種荒謬感突然而發,卻一發不可收拾,他后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他想鉆進腳下的影子里,也許這種荒謬感就會消散了。
等了一會,他終于冷靜下來。
他不可能在危險還未來臨時就躲藏起來。而且現在退走也已經晚了,他已經往森林中走了很長一段路,且終歸是要走出這片迷霧之森。
并且鉆進影子里的感覺并不好受,那里是一片黑暗,鉆入其中就像沉溺于一片沼澤。一旦鉆進去,就會想著找到出口。
這些日子他已經嘗試過了,當夜幕降臨,沒有了光也就失去了影子,影子下的黑暗里,所有的出口就將關閉。
在里面千萬不可隨意走動,不然等到第二天,出來的地方已經不在原來的方位了。
但那里是一個相當好的、天然的庇護所,可以在原地休息躲避陽光,或是在夜里進入其中睡上一覺,那里相當幽閉,什么都沒有,大致安全。
說起來……
羅文這些日子突然開始懼怕陽光了。行走在陽光下,身上暴露的皮膚會有相當難受的灼燒感,雖然能忍受,卻會感覺心煩氣躁,下意識想找個陰涼地方躲起來。
是因為權賦予自己的暗黑血統嗎?輕度畏光,是這樣寫的沒錯。但為什么從迷霧山脈一直到目人屬地,這段時間又安然無恙?
為什么這段時間,陽光的灼燒感在愈演愈烈了?
羅文拔出一柄短刀,謹慎地往前走去。
游蕩在林中,繞過一顆又一顆參天的古樹。
但身后的注視感卻愈發強烈。
羅文強忍著不適繼續往前走,身后卻突然響起枯葉的攪動聲。
確定了,不是風!
羅文猛然回頭,一頭餓狼離他不過十幾步遠。
不是普通的獸類。這頭狼身上有腐爛的氣味。
它都瘦成皮包骨了,微微張開的嘴里也很干燥,里面連被涎水濕潤的痕跡都沒有,反而是一種干枯的意味。
這頭瘦狼沒有心跳,眼珠也不靈動,被它盯著只覺滲人。
它給羅文一種腐敗的感覺,有些像是腐爛的肉類或是外界將死的老人,又像是一具干枯的尸體。
羅文兩把短刀都已握在手心,小心提防著,瘦狼卻自顧自靠了過來,在五六步遠的地方用它那渾濁的眼珠掃了一眼羅文,就換了一個方向走了。
看得出來,它對羅文不感興趣。
它應該是個亡靈。
亡靈,羅文這一月和來往的商旅“友好交流”,大概知道一點。它是占據大地八分之一地域的迷霧山脈特有的產物,常見于迷霧山脈外層的迷霧之森和被迷霧山脈力量浸染的亡者之海,沒有具體的形象和具體的類別,所有死于迷霧山脈的生命,不管他是什么種族,組成他身體的物質是血肉還是石頭,都有成為亡靈重新在迷霧山脈站起來的可能。
新生的亡靈會失去所有記憶,智慧也變得像低智的野獸,只有純粹的、對生者的厭惡在驅使它們行動。
傳說在亡靈之中,存活越久的亡靈越容易擁有智慧,它們能取回生前的記憶,卻變得丑陋不堪,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但是據路過的商旅吹噓,并不是所有的亡靈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外界有流傳一個亡靈在死后取回記憶,回到家中不聲不響陪伴幾十年的記載,它在親人死后,自焚泯滅。
推斷是:成為亡靈取回記憶的時間越快,和生前就越像。相反,取回記憶的時間越晚,新生的智慧就容易對這份記憶和記憶中強烈的情感沒有認同和歸屬感,只作為純粹的工具來使用。
但無論如何,他們和生前都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了。因為權是不會說謊的,人們一旦死去,屬于他們的權就失去了,而新生的亡靈總會失去生前的權,無論他們表現的和生前有多么相像。但是他們也有希望得到新的權,甚至新得的權有比從前更強大的可能,乃至越過生前根本不可能跨越的劣權和恒權的鴻溝。
沒人知道亡靈這種奇特的產物為何會誕生,又為何只在迷霧山脈誕生,只能將一切歸咎于神秘莫測的死亡君主。
謝天謝地,眼前的瘦狼只是一個死后不久的亡靈,還沒有到達誕生智慧的那一步。
這類型的生命天然被羅文的暗黑血統所克制,只能將他無視了之。
這樣一看,作為體內冒險衍生的暗黑血統,雖然對廝殺能力提升不大,但卻出乎意料的好用呢。
只是畏光這一點……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只能希望弊端不會太過嚴重了。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每一次面對陽光的時候,羅文都會感到比上一次更難適應。這樣的變化究竟何時才會到達盡頭?
輕度畏光都已經這樣,如果極度畏光,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