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秋朝陽,月考完后是許瀟涵的生日,剛好碰上學校翻修放假。
我本來打算沒事好好的在家躺一天,結果硬是沒扭過曉涵的盛情邀請。
曉涵說我不去就是不給她面子,以后做同桌就得分三八線了。
第二天早早的準備在學校門口會面,陽光正好,我還以為會有專車接送。
結果轉角處郭忠陽帶著曉涵華麗麗的蹬著小二輪出現在了門口。
曉涵遙遙向我招手,后面慢悠悠的跟著顧洵和喬峰。
今天大家的穿著都格外清爽,散發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曉涵說要先回去布置場地,她本來說想下館子的,結果不知道誰提了嘴許爸的手藝出了名的好,便暫定在家里過生日了。
許瀟涵很愛熱鬧,又不怕折騰,每天有忙不完的精神一樣,她分配好任務后就先和郭忠陽走了。
“顧洵,你帶阿靜來我家,走河邊那條小路快些~”
我眨巴著眼看著顧洵,又看了看他的車后座,脫口而出:“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們說的專車接送!”
顧洵見我不樂意,挑了眉:“她家離這有段路程,公交不往那走,大小姐不習慣就近打個車?”
他話里有話,那種莫名看不慣有錢人的罪惡感油然而生,我磨了磨牙,感覺今天穿的小裙子絕對是來招罪的。
喬峰騎的是輛小兩萬的賽車,沒有后座,他向顧洵招手說去前面開路,就先走了。
我還真不明白開路是什么意思,不會是山耕里面連自行車都過不了吧。
顧洵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嘴角掩飾不住的輕笑:“村口有幾條守護犬,它們挺有靈性的不太歡迎外人。”
想到惡犬齜牙咧嘴向我狂吠心中一陣惡寒,這趟一定要去嗎,我感覺自己的小命危矣。
我坐上他的后座,理了理身下的裙擺,顧洵那雙大長腿一登,就穿過人行道向遙遠的小鄉村滑去。
車輛與人煙開始慢慢的退出視線,一條單車道緩緩的從地平線延伸自日落的方向。
小路是水泥澆筑的,偶有小坑和井蓋,顧洵都憑借超高的騎技繞過去了,退出了廣袤的高樓大廈,大片的桂花樹沿著鄉道的兩側蔓延。
郁郁蔥蔥的桂樹上滿枝金黃,正是金秋好時節,今年的桂花似乎開的比往日要早,清爽的芬香猶如入口即化的糕點,甜而不膩,久沁伈脾。
顧洵爽朗又帶些低沉的嗓音混在風里:“你的手沒大礙了吧!”
呼嘯的風吹散了那點不知名的關心,我朝他喊怕他聽不見:“I'm fine.!”
“你很喜歡這種感覺嗎?或者說,喜歡這里?”他問。
“或許吧我只是覺得這里似曾相識,好像,課本里的那些畫面都鮮活了起來。”
我在想我應該在過怎樣的生活,當一個富家千金來說我算不上合格,沒人教我那些禮儀和上臺面的東西,我橫沖直撞的活在他們邊緣的地帶。
可是我又不生在田野,沒有蕓蕓流水的小橋人家,字典里不識五谷,也沒有老一輩的潺潺教誨要我循規蹈矩,好聽點我是自由的風,講白點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從來沒有多么強烈的去喜歡什么,人或東西他都像一個定值,等你把對于他的期待值拉滿,你就會開始患得患失,那種被人牽動的感覺不好。
就像是有了軟肋,那樣很容易受傷。
我不太愛這種感覺,腦子里偶然有些眩暈,我以為是吸氧過剩。
遇上下坡了,顧洵的衣裳就被風咧的鼓鼓作響,他整個人微弓著腰,順著風勢啟航,仿佛要趁著晨曦還沒追趕上,逃去那座名為愛的故鄉。
好久沒有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濃厚的自由感,我松開了手,迎著風擁抱,此時就好像陷入了周杰倫稻香里的世界,太久遠,又讓人沉溺。
路邊的野雛菊向陽開,沒在蔥綠的大片的田野里,蟬叫聲此起彼伏,仿佛在迎接著新一天的熾熱。
然后,顧洵就在那條小路的盡頭拐了幾個彎,帶我進了老破小的菜市場。
......
你敢信前一秒還是驕陽正好,微風不燥,下一秒就是雞鴨關在籠里叫,魚鱗混著血腸隨意的丟在破水溝里引發著陣陣惡臭。
我跳過淌水的街道,看他輕車熟路的尋找著什么。
“顧洵,你帶我來這干嘛。”
“我們只是有個聚餐的地方,不是說伙食蔬菜家里都有,沒有的是不是應該來菜市場買呢請問。”
顧洵不客氣的懟我,我像個好學生一樣跟在他屁股后面,看著一切都好新奇。
顧洵熟練的走到攤位上,撥弄著新鮮灑著水的青菜,挑挑揀揀才從底下翻出一捆小青菜。
“嬸兒,今天蔬菜什么價。”
“哎呦是小洵來啦,今天這上海青新鮮著嘞,給你4塊一斤我都不賺錢嘞,給別人都5塊的嘞。”
顧洵耐心的把上面的小黃葉掐了,然后順手又拿了些,突然回頭來問我:“你有想吃的菜嘛?”
我看著他往袋里裝的手,撇了嘴:“我不吃香菜...”
顧洵輕微的挑了下眉,猶豫了一會把香菜放了回去,然后靜等我發話。
我看了眼袋子:“我不吃蔥...”
.......
“然后?”
“我不吃青菜...”
.......
顧洵那雙眉毛皺在了一起:“你怎么這么挑食,青菜一定要。”
我苦著臉,看著面前清一色的綠色毫無食欲,我感覺我需要的東西不在這個攤位,嗚嗚。
顧洵又挑了些菌類,萵筍,然后又是豆腐,好多好多我不認識的,他說人多就湊個火鍋吧,剛好晚上坐院子吃合適。
我從來沒想過他會那么熟悉各種菜類,這個時候居家人夫感都要溢出屏幕了。
等到肉類要結賬的時候,零零散散的加起來老板報了個數。
顧洵摸了口袋把剩余的零錢都翻出來清點了一遍,手勢緩慢了下來。
顧洵板著一張臉問我,“你這里面有沒有不太想吃的,毛肚?”
我搖搖頭,那可是火鍋必備。
“那蝦滑,這玩意兒挺貴的...”
我又搖搖頭,我最愛吃蝦了,沒有蝦可不行。
等他再問了一遍,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男孩臉上似乎有些窘迫,拉近了距離小聲的湊在他耳邊:“你不會沒帶夠錢吧...”
那張青澀的臉突然有了血色,像樹上未熟透的蘋果。
我樂呵呵的掏出手機準備掃碼,不料馬上就被顧洵攔了下來。
顧洵臉色不好看,硬憋出幾個字:“我請客你掏什么錢,我來想辦法...”
我愣愣的看著他走向屋里的賣貨老板,看他隔著窗玻璃似乎在商量什么,沒一會兒顧洵就如釋重負的出來了。
如愿的提著東西出來,我也沒好奇顧洵是用什么方法解決剛才的問題的。
顧洵把大小包的東西放在車上的籃筐里,然后帶我又走了一段路,遙遙就看見村頭有顆歪脖子大棗樹,樹上掛滿了紅的綠的爆滿的果實。
我盯著那顆歪脖子樹莫名的心頭一跳,嘶,好詭異的熟悉感。
我記得印象里似乎沒有這個地方吧。
顧洵把車斜靠在樹底下,棗樹的枝條都被碩果壓彎,我以為他會找根棍敲敲打打,沒想到人影噌的就上了樹。
那動作熟練的像是千年猴精一般,爬上枝頭落了腳就往兜里裝,好家伙這架勢老慣犯了。
等到身上放不下了,顧洵朝樹下喊:“接著,用衣服兜!”
熟透的青棗青里透紅,顆顆飽滿,就好像翡翠瑪瑙般晶瑩剔透。
我接過他撒下來的棗,懷里就好像揣著千金珍貴的寶貝,眼里汪著瑩瑩的笑意。
“你往那邊點那邊的更熟!!”
“汪!”
“汪汪!”
人影一骨碌的滑下來,扶起單車就撒丫子跑:“快跑,大黃旺財那兩貨又追上來了!”
我咯咯的笑的合不融嘴,坐在他后座看他喘的飛快,腳下利索的登出好幾米遠。
遠遠的咒罵聲響起,婦人叉著腰罵:“小噶豆子不學好,天天惦記俺村口兩三棗,小心我告你老漢兒!”
大狗并沒有窮追不舍的意思,淌過一條青巷石子路,火紅的三角梅如同一架露天鋼琴般攀沿在厚重的古墻上,不管在哪都極為的吸睛。
三角梅長勢旺盛,而且不確定是什么品種,紅的粉的花葉落錯開,混著青黃色的花苞開的格外漂亮,地上散落著然后飄進溝渠里。
我站在街口,看他推車走進偏巷沒了光,那里是他故事里的世界嗎。
“跟上,不然趕不上午飯了。”
突然之間萌生的局促感,我停頓了小一會兒,才跟著他走進了。
那條小巷就像隔著兩個世界,屋外車水馬龍,高墻后面是極寬闊的,帶有天井的小院。
老式的布局帶了很重的歷史痕跡,顧洵說過的梧桐樹枝葉繁茂,好像一把姜黃色的巨傘。那傘自天井四散開,和屋外的滿片鮮紅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色。
我聽曉涵說過,這顆梧桐有上百年的歷史,國家打算把這里建成5a景區,不然老宅子多少帶點高危,早就被勒令拆除了。
曉涵的作文里曾寫過這顆樹,當時看她文字里無法想象是怎樣的場景,可當看到后,那種撲面而來的沉重感壓在心頭,那是歷史的年輪,更迭不休后在科技發達的今天成為被人遺忘的一部分。
輕微的泥濘翻新的濕潤味道竄入鼻尖,從一扇半開的木門里傳來嬉笑的打罵聲。
“顏默你別理他,喬瘋子就是喜歡亂來....”
跨步進門,正堂圍著桌子分開站立的六雙眼睛把我圍了起來。
我恨自己手上沒提點東西,慈祥的許父搓散手上的米粉,“這就是曉涵提過的小靜吧,快來坐~”
我僵硬的邁開腿,喉嚨像卡殼的子彈啞了火,干澀的吐不出一個字。
“等你老久了唐靜,還說你過來搭把手呢!”許瀟涵從一堆白面里探出頭來,鼻尖蹭上了白色的粉末,發絲也零亂的像打過一場架。
“今天本壽星親自下廚,給你們煮頓餃子!”
我抬眼望去,顏默老實的站在一旁乾著面皮,喬峰不安分的打著下手,桌上端著一盆和著瘦肉蔥花的餡料。
顧洵在一側捏著餃子花邊,面前擺了一排排整整齊齊的胖水餃。
胖乎乎的好像倒頭睡的金元寶,顧洵修長的手指飛快的翻動著,“過來幫忙啊,愣著想偷懶是不。”
“還有你喬峰,你不要在這搗亂好不好,這什么餃?四不像!回頭這些失敗品全炫你嘴里!”
曉涵怒罵道,她實在看不下去辛辛苦苦搟出來的面皮被這么糟蹋,一腳就踹了上去。
“嘿嘿初學者嘛,大不了我包圓了,能吃就行。”
我盯著顧洵手里的餃子看了很久,看出花來我也沒看懂那花邊怎么捏的。
顧洵真是干啥啥都行,我視死如歸的捏了兩個后,看著餡從薄薄的皮綻開破的不忍直視。
我是挺想幫忙的,真的。
顧洵接過我手上的失敗品,試著拯救了一下:“你餡料包的太足了,蘸水沿邊沾點就行,太多就化了。”
我心虛的咳了一聲,莫名覺得臉上沒光,等到好一頓忙活后終于有些成型的餃子,我如釋重負。
我期待的看向顧洵,眨巴著眼睛向他討好:看,你教出來的徒弟終于出師了!
快夸我,快夸我!
顧洵被這一熱烈的目光盯的受不了,在我的臉上定格了片刻才挪開眼睛,喉嚨有些發緊。
“可以了,你臉上有些弄臟了.....”
顧洵別過了眼,我揉了揉鼻尖又抹了把臉,疑惑的歪頭問他:“還有嗎?”
那只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猶豫后伸到了我的面前,蜷曲的手背蹭過臉頰,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真沒見過包餃子像打架的。”
白皙的手指輕輕的將我的發絲挑在耳后,輕微的帶著溫熱的觸感擦過耳尖,顧洵那張臉好像帶了點笑意。
指尖刮過鼻翼,我覺得臉上癢癢的。
顧洵嘆了口氣,“唐靜同學,你知不知道你這雙眼睛盯著別人看的時候特別無辜...”
挺犯規的......
怎么會有人乖巧時無害的像個洋娃娃!
顧洵扶額,他想自己應該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