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低眉：“剛才正好想到《靈植培養之術法運用》一書里面的幾句話，有些明悟，故而多思了一下。弟子這就去干活。”

他剛要抬腳。

王猛忽然拉住他的肩膀，將手抵在他的背心，似乎想要探查。

石磊默默運轉斂息凈身丸，一層透明的物質籠罩住他的全身，擁有五色道臺的丹海，心口處的靈根果，還有已經開辟的識海，全部被這種物質所籠罩。

在外人看來，改變了模樣。

“水火兩靈根，不錯?！蓖趺吞讲閿迪⒅?，放開石磊，國字臉很嚴肅：“可惜，水火相克，給修行帶來很大的難度?！?

他沉吟半響，仿若做了個很大的決定：“你資質尚可，留在我這里有些浪費，我推薦你去黃谷，那里更加適合你?！?

石磊在這住了一月，已經知曉，這封天宗丹脈中，有五谷，用顏色代表，分別是赤谷、橙谷、黃谷、綠谷、青谷。

青谷為最末一流，藥童皆是靈根不好，資質差的。

青谷意味著放逐和沒有潛力，這里的藥童大多混著日子，地位每況愈下。

大多數藥童都向往赤谷，只因拜入赤谷才更容易升為丹師，橙谷次之，十年來倒是出了三四位，其他谷都很少出藥師，作為最末流的青谷，就更別說了。

為了培養出更多的丹師，門中的資源自然傾向資質好，容易出丹師的前兩個谷，造成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就向青谷這樣，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的沒落。

谷中留下的藥童，皆是連自己都喪失信心，得過且過，不再努力，混日子而已。

若有些心思的藥童，則想盡辦法，求得機會，轉到赤谷和橙谷，期望有朝一日成為丹師，受眾人敬仰。

這是造成青谷一年不如一年的主要原因，至少作為青谷的谷主……王猛，是這樣的認為的。

王猛乃是唯一一個在四十年前，于這青谷中成功晉升的丹師，赤谷谷主本欲招攬他，被他拒絕。

皆因若他離開，門中便會打算撤銷青谷。

這是他的堅持，這一堅持便是四十年。

他放棄上佳的晉升之途，守住自己的一方執念，于青谷中，蹉跎四十載。

青谷并沒有因為他的堅持，走向昌盛，谷中越發的蕭條，藥童大多混日子，王猛的厲聲呵斥，一番懲戒，均不能讓這些藥童有任何上進的表現。

只因，這些藥童早已放棄，不愿浪費時日，只想著混吃等死，終了此生。

王猛其實自己也知道，但內心的理想，和眼前的現實，讓他焦躁不已，一份深入心中的執念，堅持四十載的付出，讓他又不甘心。

這就是為何他脾氣如此暴躁的原因。

石磊來青谷一月，冷眼旁觀，對這些事情一清二楚。

他并不認同王猛的方式，但贊賞他的堅持。

石磊看著國字臉的王猛，笑了：“既然我進了青谷，便是青谷的藥童。資質也好，靈根也罷，都不是我離開的理由。除非谷主你趕我走。”

“況且，我聽了谷主的故事，很是敬佩?！?

他這般說，其實真正不想離開的理由，是喜歡這里的安寧，人少事便少，事少才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王猛像是被觸動了心事，他望著谷地里一百多畝的靈田，良久，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有什么好敬佩的。不僅有負師傅的教誨，不能替他老人家完成心愿，蹉跎四十多年，一步步看著青谷衰落，卻沒有任何辦法。若我百年后故去，青谷定然會被撤銷，我如何有顏面見黃泉之下的師傅。”

他說著說著，兩行清淚流下，眼神中帶著迷茫。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我為曾經給師傅的一句承諾，放棄大好前途，守在這青谷之中，蹉跎四十多年，付出我的所有，我已經盡力而為，可青谷如今模樣，我真的能心安嗎？”

王猛似對他說，又似自言自語。

石磊站在王猛身邊，和他并肩一塊看著谷中一百多畝的靈田，入眼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生機盎然，不由輕語：“你不能心安。”

王猛望向石磊。

“只因你根本就沒有竭盡全力，去爭取你所希望的。”石磊直截了當點出重點。

王猛大罵，暴跳如雷：“放屁，我為青谷，為一句承諾，為了師傅的愿望，放棄大好前途，枯守青谷四十載，你居然說我沒有竭盡全力？”

石磊盯著王猛的眼睛，雙眸亮如鷹鷲：“你當真相信自己能帶領青谷超越其他四谷，成為丹脈砥柱？不，你沒有，你從來就不相信你能夠做到。你一直都在矛盾中思慮徘徊，懊悔自己放棄大好前途，痛恨自己不能完成自己的承諾?！?

“你有悔，有恨，甚至還有些微的努力，但唯一沒有一點的，便是相信自己真的能夠做到自己的承諾，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別人又何談相信你？如何會把自己的前途交托在你的手上？”

“你動不動便責罰藥童，希冀他們能夠勤奮一點，說不定能夠有奇跡發生。可是，不是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青谷中除了你之外，還能出丹師嗎？”

王猛神情僵硬，他嘴唇抽動了兩下，終究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因為你不相信，所以你不會主動的去爭，你不爭，便是沒有竭盡全力去做，沒有竭盡全力去做，你如何心安？”

石磊咄咄逼人，語氣凌厲。

就在石磊和王猛不遠處，正在靈田中給碧落草除蟲的，女扮男裝的夏明陽手一抖，藥鏟掉到地上，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仿若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王猛看著石磊，表情復雜，放在身側的雙拳都攥了起來。

石磊傲然而立。

一陣風吹過青谷，吹動兩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時間不過過了數十息，卻宛若過了很久。

王猛忽然退了一步，對著石磊便是一拜：“今日聞先生一言，猶如晴天霹靂，當頭棒喝。先生如此心智，當受我一拜?！?

先生在第五界乃是敬稱，只有對欽佩的人，才會稱對方為先生，表達心中的敬意。

石磊退后一步，也是一拜：“先生為一句承諾，放棄大好前途，堅守四十載，此品行德坤，石磊深深敬佩，今日黃口一說，還望不要見諒。”

王猛大手拍著石磊的肩膀：“行了，行了，我們就不要這么文縐縐的。難得，能碰到如此知己，我們今日便對飲他千杯。正好，我們也能好好聊聊，該如何挽救青谷的頹勢?！?

石磊稱贊，兩人就在靈田邊的平地上，搭起了桌子，拿著牛碗對飲，酒是好酒，為王猛釀造二十年的杏花紅，口感爽辣回味有甜。

月上星空之時。

王猛已醉翻在桌案之前，不時說著醉話。

石磊坐在石凳之上，仰頭望著天上皓月，想著正處于血?？嘌闹械恼湔?，是否能同樣看到這般滿月。

月滿而人缺，他的路才剛剛開始，已然如此艱難。

今日對王猛說的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

這樣的話，早在他剛剛滿十三歲的時候，他便這樣對自己說，那天的月也像這樣圓，他被一幫貴族子弟圍毆，身上的傷痛沒人理會，心中的恐慌無助無人理解。

他蜷縮在黑墻的陰影下，發誓一定要走上至尊之路，踐踏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中，成為天之驕子。

那一天，他給自己取名，姓石名磊。

堅韌磐石，歲月不可侵，神魔不可碎。

趴在桌子上的王猛忽然抬起頭，眼睛迷蒙，盯著石磊，竟將他當成死去幾十年的師傅：“師傅……你放心，我一定……讓青谷……成為丹脈中的砥柱，我還要去赤谷那……那老兒面前，扔他一臉?！?

這般說完，“啪”的一下，臉又摔在桌子上，呼呼地大睡起來。

石磊一笑。

他“啪”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酒壇啟開蓋子，飛上天空，他縱身一躍，接過酒壇，仰頭一口氣喝干一壇酒。

酒入愁腸，愁就見鬼去了。

火辣辣的感覺，蔓延全身，立時豪氣頓生，以指點桌旁的酒壇，靈氣脫指而出，落到酒壇之上，酒壇浮起，直直飛過來。

指尖凝出靈氣彈，彈將過去。

美酒從圓孔中傾斜而出。

石磊于下方吞入喉中，爽辣之感，肆意之覺，已經許久都沒有灑脫過。

就在他盡興喝酒之時，女扮男裝的夏明陽躲在角落中，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石磊指尖脫飛而出的靈氣。

她咬了咬唇，面上浮現些微紅暈，而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決定，從角落中走出。

“誰？”

石磊驚覺，一道酒線就射了過去。

看到夏明陽清秀的小臉出現在月光下。蘊含殺機的酒線沖過去，她微張小嘴，呆立當場，連躲避都忘了。

石磊縱身一躍，攬住夏明陽的腰，又輕身躍開，堪堪躲過自己射出的酒線，酒線射在青石磚上，力道之強，居然鉆出個龍眼大小的窩。

松開手，石磊質問：“這么晚，你來這里干什么？”

夏明陽臉紅如晚霞，她看著石磊，噗通一聲居然跪在地上。

“你這是干嘛？”石磊一驚。

夏明陽淚已然涌出：“請先生救我?！鼻逍愕拿嫒萆溪q帶淚花，映著月光，顯得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