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姐妹!我家門口這幾天修路,公交車站都改道了。”少女穿著寬大的短袖和人字拖,頭上胡亂扣了頂漁夫帽,一路風風火火地從不遠處跑來,笑嘻嘻地露出一對雪白的小虎牙。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遲到,所以讓工作人員改了時間。”被言亦溪挽著胳膊的女生嘆了口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警惕地問,“不對吧,你是不是又在家碼字錯過時間了?”
“怎么會呢!我是因為堵車錯過了時間好吧!”言亦溪梗著脖子據(jù)理力爭。
“可你剛剛還說是因為公交車改道?”
言亦溪一時語塞,準備蒙混過關(guān):“好了好了,先進去吧。哎!這個游戲怎么玩的來著?”
言亦溪大學畢業(yè)后,獨自一人收拾行李回到了外公曾經(jīng)住過的老房子里。父母離婚再婚,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言亦溪對他們而言,不是累贅,卻勝似累贅。
她自己也明白,也不再讓爸媽費心給她找什么工作,干脆抱著鍵盤電腦,孤注一擲成了全職寫手。好在這片老小區(qū)附近的物價不高,她的稿費倒也勉強湊合。
“@溪溪 今天碼字了嗎?大大,今天還有更新嗎?坐等喂投!”
“快點發(fā)吧!搬好小板凳了!”
“大大!快讓皇后領(lǐng)盒飯吧!她太弱了,讓女主當皇后吧!”
一過了中午飯點,讀者群里的小天使們便成了嗷嗷待哺的幼崽,消息一條接一條,全是來催促她早點兒更新小說。言亦溪看著幾十條消息記錄,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她正在寫的這本小說《絕色寵妃》,講的是一位名為瓊郁的清官之女歷經(jīng)選秀入宮,憑借七竅玲瓏心和強硬的手段,從云譎波詭的后宮殺出一條血路,順利坐上帝后之位。
而剛剛讀者念叨想要快點領(lǐng)盒飯的角色是書中男主的原配皇后,丞相府嫡女,從太子妃到皇后,一路順風順水,仗著有個丞相親爹在后宮囂張跋扈,是女主瓊郁最大的敵人。
“言亦溪,快點兒,要換裝了。”朋友在不遠處的化妝間里催促道。
言亦溪連忙打字回復(fù)讀者:“快了快了,還有十多章她就下線了,今天我先請個假,休息一天。”
晝夜顛倒地寫了快一個月的稿子,終于有空閑時間來放松一下。
言亦溪早已和朋友們約好,今天來本市最大的一個古風實景探案館好好玩一天。最近這類實景探案館如雨后春筍一樣在本市開了大大小小幾十家,玩家進入游戲之前,需要領(lǐng)取自己的身份,并化妝打扮得符合人設(shè),再進入劇情,尋找線索破案,的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言亦溪這是第一次玩,還有些忐忑,坐在一旁的等候室看著朋友們換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幾天為了趕稿,她基本上就沒睡個好覺。
漸漸地,眼皮開始發(fā)沉,似有千斤。
我就瞇一會兒……
“娘娘?娘娘!”
耳旁傳來一道急促的女聲,言亦溪迷迷糊糊地醒來,揉了揉太陽穴,在看見眼前的裝潢后,頓時雙眼瞪大,呆愣在原地——這八寶柜,雕花窗欞,琉璃大插屏,如意美人榻。
天哪!這實景基地也太土豪了吧,連桌子都是紅木的!果然門票貴是有道理的,她深吸一口氣,東摸摸西看看,暗自感嘆,弄得跟真的古董貨似的。
言亦溪條件反射地就準備撓頭,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已經(jīng)盤起了發(fā)髻,插上了珠翠發(fā)釵,就連短袖短褲也變成了煩瑣華麗的宮裝。
“你們也太盡責了吧,我睡成死豬樣你們都給我換了衣服……”言亦溪對這家店的服務(wù)嘆為觀止,十分慚愧,十分內(nèi)疚,“我剛剛沒流口水吧?”
小宮女搖了搖頭:“娘娘說的是什么話,替您更衣是奴婢的本分事兒,娘娘折煞奴婢了。”
聽聽!聽聽!
這文縐縐的用詞,這令人折服的演技!
這家店的工作人員不去北影上戲真是屈才了。
小宮女又繼續(xù)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邊問道:“娘娘,把人帶上來嗎?”
人?什么人?
她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突然靈光一閃。是了!估計游戲已經(jīng)開始了!從這個女生說的話可以推斷出,自己現(xiàn)在拿的劇本身份,應(yīng)該是一個妃嬪。
那么按理說,現(xiàn)在是該根據(jù)線索來破案了。
言亦溪立刻一秒進入劇情,故作深沉地點點頭:“帶上來吧。”
不多時,幾個宮女扮相的人便拖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來。還沒等言亦溪看個清楚,那邊已經(jīng)左右開弓打了這女子幾巴掌,清脆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內(nèi),饒是言亦溪都看得目瞪口呆。
“等等!這個……這個,有點過了吧?”
工作人員也是不容易,居然還真打!
小宮女一聽這話,拍了拍手上的灰,惡狠狠道:“徐美人,只要你老老實實交代如何陷害我們娘娘,便可饒你一命!”
哦……原來這次的劇本是個陷害宮斗題材啊……
言亦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然而心中依舊疑惑,她依稀記得她們選的主題是龍門客棧啊,是這演員走錯片場了,還是她走錯片場了?
“言皇后又怎么樣,難道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陷害我了嗎?”被押著的女人怒罵道,“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把您推下水的,您落水的時候我正在午睡!說不定是大雨蒙了您的眼,看錯人也不一定!”
看來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還是個大人物!皇后呢!
言亦溪握住一旁宮女的手,感慨萬千:“你們這家店真的太人性化了,連我的名字都安排進了劇本里,我真的有種我是皇后的錯覺了!”
從剛剛清醒到現(xiàn)在,言亦溪已經(jīng)胸有成竹,覺得自己掌握了劇情的發(fā)展。
她大概捋清楚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叫作言皇后,面前這位狼狽的女子就是害得自己落水的人,那么她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找出證據(jù)然后破案咯?
思至此,言亦溪也不顧自己的形象了,扶著沉重的發(fā)髻開始趴在地上搜尋物證。一般來說,這種密室逃脫類的游戲都會在相關(guān)的NPC(非玩家角色)身邊留有關(guān)鍵線索,她們當時選擇的難度系數(shù)為一顆心,只要稍微動動腦子應(yīng)該就能解開謎底。
眾人便看見他們的皇后娘娘跪趴在地上東看看西找找,神色是從未見過的認真。
不僅被押住的徐美人愣了,就連一眾宮女也愣了,只有言亦溪還在興致勃勃地參與尋找證據(jù)的行列中。
“你說這一周都沒去過御花園?”言亦溪突然轉(zhuǎn)身蹲在徐美人面前,嚴肅地問。
被問話的徐美人愣怔半晌,猛然回過神,連忙搖頭:“沒去過!我連端陽宮都沒出!我的宮女可以給我做證!”
“可是你剛剛說昨日下了大雨,既然你沒有出過你的宮殿,為什么你的鞋底沾了厚厚的一層濕泥?”
言亦溪突然湊近,嚇得徐美人猛然后退,頓時結(jié)結(jié)巴巴:“我、我去過,我是天晴了之后去的。”
言亦溪目光掃過徐美人的全身,見她有意無意地把手腕上的銀鐲往衣袖里藏,連忙眼疾手快地搶了過來,便聽剛剛的小宮女驚奇道:“娘娘,這不是您曾經(jīng)入宮之前戴的鐲子嗎?丟了好幾個月了,原來在徐美人身上!”
咦,這個劇情怎么感覺有點耳熟?
言亦溪在大腦里搜索許久,猛然一拍頭。
這不是巧了嘛!她現(xiàn)在寫的那本小說里也有這個劇情,更巧的是,也是皇后與一位姓徐妃子的對手戲。
一模一樣的劇情,一模一樣的臺詞。
言亦溪很懷疑,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自己小說的忠實讀者,就連這種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宮斗情節(jié)也照搬進游戲劇本里了。
“我當然知道這個是我的鐲子。”言亦溪輕咳一聲,開始作弊似的推理,“徐美人進宮之前,喜歡長安街上一家銀店的年輕銀匠馬公子,當時馬公子給徐美人打了一只手鐲作為定情信物,沒想到被我看上半路截和給搶了去。”
徐美人頓時一張臉慘白,抖如篩糠:“你、你怎么會知道……”
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但是這個劇情是我寫的,要怪就怪你們老板不用心設(shè)計劇情,只知道隨意照搬別人的文吧。
言亦溪在心里嘆了口氣,繼續(xù)開始她天衣無縫的推理:“徐美人進宮后,發(fā)現(xiàn)自己心心念念的鐲子原來在言皇后身上,而言皇后由于生活作風極度驕奢,這只銀鐲子根本沒入言皇后的眼,只是隨意被丟在桌上。徐美人十分嫉妒又十分憤怒,覺得自己的心愛之物被言皇后糟蹋了,于是準備報仇,這就是你推我的動機。”
她一席話說完,屋中鴉雀無聲。
隔了半晌,才傳來陣陣低聲驚嘆,剛剛的那位小宮女一臉崇拜地望著她:“娘娘,您偷偷調(diào)查的嗎,真的太厲害了!”
不敢當,不敢當,你們NPC也太真情實感了吧?
言亦溪佯裝不在意地揮揮手,讓他們低調(diào)一點:“那我就繼續(xù)說了啊。”
她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長長的護甲里有一顆米粒大的珍珠。
這就對了!如果說這家店是按照自己文里的那個情節(jié)來設(shè)計的劇本,那這顆小珍珠就是證明徐美人是犯人的關(guān)鍵。
她對這家店細致入微的服務(wù)是無比佩服,就連這種小細節(jié)居然也考慮在內(nèi)。
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之情,言亦溪舉起護甲,厲聲道:“你還在撒謊,當日我落水的時候,雖然沒看見推我之人的模樣,但是掙扎之際,我抓扯下了對方鞋子上鑲嵌的珍珠。你去看看,徐美人的鞋子是不是少了一顆珍珠!”
言亦溪指了指旁邊的宮女,示意讓她去好好檢查一番。
不過片刻,小宮女眉開眼笑地道:“是真的!果然是徐美人做的!”她轉(zhuǎn)頭呵斥,“徐美人心腸歹毒,執(zhí)迷不悟,竟敢迫害皇后娘娘,押下去!等候娘娘處置!”
言亦溪這才重新坐回貴妃椅上,撐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位女演員被拖下去,尖銳的咒罵聲不絕于耳,聽得她一陣后怕。
眼看著其他工作人員都走得差不多了,言亦溪這才拉了拉身邊宮女的衣袖,感嘆道:“這個女演員演得好好啊,特別是剛剛罵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真的要上來跟我打一架呢。”
小宮女一聽這話,笑了:“娘娘別怕,您是中宮皇后,誰敢打您呢,不過您剛剛說的那番話真是太厲害了,奴婢佩服得五體投地。”
言亦溪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哎呀,都是小事啦,你們老板設(shè)計的這個劇情,我之前早就寫過了,一模一樣的橋段,所以里面的情節(jié)我都知道。但是我沒有作弊哦,是你們老板不用心,直接照搬我的全文。”
小宮女有點蒙。
言亦溪起身理了理衣領(lǐng)左右張望,有些好奇地問:“不過為什么我沒看見我的朋友們啊?這個劇情探案的游戲不應(yīng)該是一群人玩的劇本殺嗎?她們的角色是什么呀?是妃子嗎?”
一旁的宮女一愣。
見沒人回答,言亦溪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珠釵,繼續(xù)問:“這個發(fā)飾太重了,我脖子都酸了,我記得我們選的風格是龍門客棧啊,我下一場不想當皇后了,我可以當東廠廠主嗎?”
一旁的宮女聽得目瞪口呆。
剛剛那位粉衣小宮女大著膽子走上前來,伸手探了探言亦溪的額頭,擔憂道:“不對呀,娘娘沒發(fā)燒啊,怎么說起胡話來了呢?”
言亦溪正在拆發(fā)飾的手僵在半空,心中突然涌起一陣不太妙的預(yù)感。
“等等……我……我是誰?這是哪兒?”
小宮女一聽這話,松了口氣,噼里啪啦說開了:“娘娘是不是糊涂啦!這兒是大順,您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如今執(zhí)掌六宮的皇后娘娘!”
言亦溪深吸一口氣,肅然起敬地點了點頭,突然提著裙擺往外跑,把這小宮女嚇了一跳,連忙追上。
“娘娘,您去哪兒啊?”
“去剛剛徐美人把我推下去的那口湖。”言亦溪被眾人拉住,拼命想要掙脫開來,眼含熱淚,弱小可憐又無助。
“求求你們了,讓我再淹一次吧,晚了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