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翎和秦闕趕到醫(yī)院時，溫囡在大門口等他們。

她素著一張小臉，哪怕擦干了臉上的淚痕，也藏不住紅腫的雙眼，和說話難以掩飾的鼻腔。

望北的秋不如京城冷，但此時晚間的風(fēng)拂來，馮翎直打冷顫。

“囡囡……”

她不敢大聲說話，她怕驚到溫囡，怕她哭，怕自己哄不好她。

馮翎不會安慰人，往往努力了還是不得要領(lǐng)，她頭一次討厭自己這項(xiàng)短板。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溫囡小時候就接受了父母的離世。這次奶奶腦梗去世，她當(dāng)然悲傷，哪怕是無限的悲傷，但她不想讓自己好心趕過來幫襯她的朋友過于擔(dān)憂她的情況。

強(qiáng)撐著心力交卒的精神力，溫囡點(diǎn)點(diǎn)頭，想笑一下讓他們安心，但臉皮在此時尤為的僵硬，她實(shí)在是笑不出來。

“沒事，奶奶年紀(jì)大了，身體很早就不好了……”

明明自己才是失去親人的那個，她卻像是自己在安慰自己，讓自己試著接受。

溫囡原本就瘦，此時精神不佳，狀態(tài)更顯疲憊羸弱，猶如能被一陣風(fēng)吹倒。馮翎在這時走過來，什么都沒說，給了她一個緊實(shí)安穩(wěn)的擁抱。

一開始，溫囡沒想哭，她覺得自己在朋友面前要堅(jiān)強(qiáng)。但馮翎的擁抱太溫暖了，溫暖到她鼻子泛酸，眼眶霎時就溫?zé)帷?

隨即，如珍珠般的眼淚一顆顆墜落，不沾染一處，消失在這座小縣城，融化在場上所有人的心里。

溫囡抱著馮翎，哭聲從壓抑演變?yōu)榉趴v。她從未這樣不知禮數(shù)過，在夜色中哭濕了馮翎衣服的肩膀。

再如何擁抱安慰，她們都是女孩子，無可厚非。

秦闕是男人，他也想安慰溫囡，但在此時此景，他哪怕上前擁抱都會顯得有失分寸。

直到溫囡哭聲漸漸緩了下來，他才走到她們身邊，拿早就掏出來的紙巾給溫囡擦眼淚。

“別哭了，外面太冷，我先送你們?nèi)ゾ频辍！?

以他的常識，溫囡奶奶的遺體現(xiàn)在應(yīng)該送至太平間，家屬已經(jīng)辦理了遺體保存手續(xù)。今晚，他得帶這兩個女孩找個落腳點(diǎn)。

給溫囡擦拭好眼淚，秦闕剛要把剩下的紙巾放回包里，就與轉(zhuǎn)過身的馮翎對上目光。

狹長的眸微怔，秦闕被滿臉眼淚的馮翎嚇一跳。

她怎么也哭成這樣？

秦闕的愕然寫在臉上，馮翎同樣被他捕捉到自己的情緒嚇了一跳，慌忙低頭，用袖子去抹眼淚。

漸漸回神，秦闕把紙巾遞給她：“自己擦。”

“……”

馮翎真是無語，她又沒讓他幫忙擦。

這人可真雙標(biāo)。

新城不是大城市，這里只有小旅館，但好在還算干凈。

住宿的錢都是秦闕付的，他自己一間房，溫囡和馮翎兩人住雙人房。

兩個房間相距不遠(yuǎn)，在雙人房門口分開前，秦闕拉住馮翎的胳膊，不放心地叮囑：“她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你晚上睡覺敏感點(diǎn)，照顧好她。”

這些事馮翎不用人教，自己也會做，但被秦闕指點(diǎn)一通，她心中極其不舒服。

“哦。”

冷淡地敷衍一聲，馮翎推開他的手，進(jìn)門關(guān)門。

-

夜晚，溫囡很困難才睡著。

夢中，她見到了面容慈愛的奶奶。原本以為這是最后一次慰藉，溫囡沒想到，隨即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昨晚在醫(yī)院的場景。

奶奶在路上有片刻的清醒，但說話還是模糊不清的。

“囡囡，先好好學(xué)習(xí)……”她有上氣沒下氣似的喘著，“獨(dú)立生活，再和他談……”

之后，奶奶的氣息就淺了。

知道溫囡喜歡袁錚，所以奶奶作為長輩，盡管不看好這段戀情，她沒有果斷地拆散他們。她只是擔(dān)心孫女被騙，被欺負(fù)，希望她先自保，再談感情。

因?yàn)椋瑢O女從今以后沒有家人了。路上是風(fēng)是雨，她都得一個人扛。

感受到指尖的冰冷，好不容易睡著的溫囡驚醒。夜色靜悄悄的，窗外是濃郁的墨色。

聽到聲響，沒敢睡覺的馮翎打開床頭燈。

“你是做噩夢了嗎？”她低聲關(guān)心。

溫囡氣息很重，鼻子又泛起那熟悉的酸澀，嗯了一聲，她坐靠在床頭。

馮翎也在這時坐起來，不受控制地嘆息一聲。

“剛開始都這樣，想啊念啊，但時間長點(diǎn)就不怕了。”

投來目光，溫囡雙臂環(huán)著膝蓋，一邊平穩(wěn)心跳，一邊安靜地聽馮翎說話。

后者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用親身經(jīng)歷安慰別人，而不是說些羞于啟齒的好話。

“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都六年級了，記得特別清楚。”想到特別的人，她的嗓音下意識變?nèi)岷停爱?dāng)時我天天哭，因?yàn)槲抑浪粫貋砹耍乙院鬀]有媽媽了。”

說到這，哪怕記憶已經(jīng)久遠(yuǎn)，但馮翎還是難掩哽咽。

“白天哭，晚上做夢就會夢到她。夢到的都是她在病床前的虛弱樣子，那會我有點(diǎn)害怕，因?yàn)槲颐鎸Φ氖且淮未问ァ?

但后來我不怕了，媽媽來我夢里的故事就變了，變成我們快樂的時候。很多時候，我都不愿意在夢中醒來。”

溫囡父母去世的時候她記憶不深，還處在不太懂生命和死亡意義的時候，所以她并沒有悲傷太久。那時候她還有奶奶，還有與人相依為命的支撐。

這次，親人的去世于她而言意義重大，她卻不得不接受生老病死的規(guī)律。

“其實(shí)不是害怕。”溫囡此時低著頭，眼角有一滴眼淚無聲滑下，“是不想失去。”

“嗯。”馮翎也是這樣認(rèn)為。

“夢一醒，殘忍的現(xiàn)實(shí)就沒法躲避了。我們所有不舍的念想，都以一具冷冰的尸體呈現(xiàn)。”

擦了擦眼角，溫囡仰頭吸氣。

她們都該往前看。

房間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兩人都沒再提去世的人。溫囡也沒有哭，馮翎才敢小心翼翼地試探：“奶奶的事，你是沒告訴袁錚嗎？”

她只是聽阮斯靈提了一嘴，溫囡之前找她要阮錫聞的電話。

無需對方多說，馮翎就能猜到溫囡和袁錚吵了架，不然她不會聯(lián)系阮錫聞這個中間人。

溫囡嗯了一聲：“之前吵架了，我倆誰也沒有聯(lián)系誰。”

“那你現(xiàn)在……不用叫他過來陪你嗎？”

畢竟，袁錚是她名正言順的男友。

沉默片刻，溫囡緩緩搖頭：“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