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頤聽得他聲音,不受控制地渾身一顫。
她沒有抬眸,不愿看見那張臉。
阿歡卻先她一步回了話:“圣女在此,你不行禮拜見,反而直呼圣女名諱,好生無禮。”
杜頤將她扶起,眉頭輕蹙,低聲喝道:“這是大元貴客,應以禮相待。”
盡管內心并不情愿,她還是微微朝喬春生頷首:“世子勿怪。”
喬春生望著她,卻愣了神。
眼前的人,不論是容貌,脾性,亦或是說話的聲音語調,他都太過熟悉。
前世,杜頤離世后,他日日都在腦中回想。若說方才在殿中看見杜頤,他還覺夢幻,如今人真真切切站到他面前,他才覺得真實。
杜頤還活著,這個他記了一輩子,遺憾了一輩子的人,現在正好好地活著。
鼻子發酸得厲害,等他反應過來,淚水已經滑落面頰。
杜頤見他不說話,心中疑惑,想著直接離開好了,一抬眸,便瞧見他滿面的淚。
她怔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按理說,現在的她和喬春生是初見,喬春生不該有這樣的反應的。
喬春生,怎么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阿歡揉了揉腳,休整好后見喬春生這般無聲落淚,如臨大敵。也不顧腳磕出了傷,扶著杜頤匆匆就走。
待杜頤反應過來時,阿歡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勞什子世子定是對圣女有企圖,日后還是繞遠了些走的好,千萬別惹禍上身。”
杜頤聽了,心中一痛,幾乎未經思考就點了頭。
“沾上他,真的會惹禍上身的。”
對此,她實在太有話語權了。
卻說喬春生,等杜頤身影徹底消失于小道盡頭,他眼中的淚仍未止住。
最后,是三皇子出來散步消食碰到他,才大驚失色將他拉回此行的臨時住所。
“此處不比外邊,聽說身兼圣職的苗陵人神圣不得侵犯,像那個什么圣女,那是苗陵的象征,你可別把人家嚇到了。”
三皇子絮絮叨叨,神色言語間俱是對喬春生的不滿。
倒也算不上不滿,只是嫌他在別人的地盤失態,有些丟大元的臉面罷了。
他拍拍喬春生的肩,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這是第一次離家,思鄉也是難免的,有什么感慨的私下說就好,別對著人家苗陵的玉蘭樹偷偷哭啊。”
喬春生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喝著苗陵獨有的米茶,三皇子的話落到他耳朵里,他只聽到了“圣女”、“玉蘭樹”幾個關鍵詞。
他苦笑回答:“我家中也是有玉蘭樹的。”
上一世,在蜉蝣山上時,杜頤便喜愛著素衣。他在屋內養傷,杜頤進來照顧他,外頭日光灑到女子身上,明明不施粉黛、裝扮素凈,卻如仙子一般神圣美麗。
他承認,只是一瞬間,他邊心動得徹底。
后來接杜頤到定國公府的時候,他特地在茯茗苑圈了一塊種有玉蘭樹的地兒,就因他覺得玉蘭樹與杜頤身上氣質甚符,便是后面半年到了南邊平亂,只要一瞧見玉蘭,他心中便會有一分慰藉。
杜頤在京城等他,懷著孩子等他。
這是他期盼的全部。
三皇子自然不知曉他在想什么,嘴里喃喃“怪不得見你老看人家的玉蘭樹”,便鄭重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來。
喬春生用余光瞟了一眼,注意到一抹明亮的顏色,頓時正身坐好。
是密令。
便是那一道皇帝特地吩咐過要在見過圣主后才能打開的密令。
三皇子將這東西展開了,只瞧了片刻,便一把合上,隨即用驚訝的目光盯著喬春生。
喬春生不明所以,連忙問:“什么意思,陛下說什么了?”
三皇子捂著嘴,將密令甩過來:“你自己看。”
喬春生擦過眼淚,小心著接住了密令,仔細展開了撫平,以極其嚴肅認真的態度去看。
便看見了令他驚駭不已的消息。
聯姻。
他是故去的淑華長公主之子,父親為當朝定國公,皇帝想在他及冠時破先例封他為王,再依著淑華長公主與苗陵的一層聯系,讓他代表大元皇室同苗陵聯姻。
聯姻的對象,只能是苗陵圣女。
便是杜頤。
密令中還提到,若苗陵人不同意此事,便以公主規格請圣女為郡主,不止送上萬兩黃金,還要送城池作封地。
喬春生看到最后,雙手顫抖著把密令遞還給三皇子。
三皇子拍拍他肩頭,好半晌,憋出了一句:“你因禍得福啊……”
大元只有三個皇子,且個個都已娶了正妃入府,以大元求苗陵幫忙的姿態,斷不可能叫人家尊貴至極的圣女來當皇子的側妃。
如此,便只得讓與皇室沾親帶故的喬春生提了身份,又讓苗陵圣女當上大元名義上的郡主、實際上的公主,才顯得大元對苗陵的重視。
如此以來,以親事作結,大元便是和苗陵牢牢綁到了一起,往后大元所掙得的榮譽,苗陵都可分得一杯羹。
喬春生心覺震撼,感嘆皇帝城府深沉。
急切起來,連親外甥都可利用。
只是他想著密令中頻繁提及的“圣女”二字,震撼之余,心情添上了一點焦躁。
這一世,他才與杜頤相見,竟然便得了他有可能與其結合的一絲機會。
現在的杜頤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得知這消息,一定會被嚇到。
越想,他心中便越懊惱。
原來他和杜頤的緣分是注定的,若上一世沒有西京阻撓,他說不定會和杜頤有羨煞旁人的一生。
是他太急,急不可耐地要同杜頤在一起,一刻都等不得將杜頤接進府里……
要是他不那么莽撞,要是他能理智處事,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這一刻,他的心痛得厲害。
懊惱的同時,他有些竊喜,竊喜能同杜頤重新開始。可竊喜過后,便是無盡的猶疑。
上輩子,他讓杜頤落得那樣的結局,這輩子他真的能改變嗎?
他能給杜頤更好的一生嗎?
他真的能,不遺余力、一刻不停地和杜頤在一起嗎?
他不敢斷言。
前世草率將杜頤接入府是錯,這世與杜頤聯姻就一定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