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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改弦易轍(下)

身后的宣鳴雷,竟是一臉光光,連胡茬子都刮了個干凈!

宣鳴雷有一半狄人血統(tǒng),年紀很輕就留了一部連鬢絡(luò)腮胡。鄭司楚認識他也有二十多年了,從未見過他不留胡子的模樣。現(xiàn)在一剃光,樣子與以往大相徑庭,如果鄭司楚與他不是有二十幾年的交情,幾乎都不敢認出來。縱然為將者山崩于前也不變色,可鄭司楚這時睜大了眼,盯著宣鳴雷的嘴不放。宣鳴雷被他盯得發(fā)毛,坐下來小聲道:“你別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別引人注目了。”

鄭司楚道:“原來鐵瀾也很像你。”

宣鳴雷剃掉了胡子,也不是說一下變得極怪,但鄭司楚看慣了他滿面于思的模樣,自然越看越不順眼。其實宣鳴雷身為天下名將,留胡子時大為威武,一剃掉,竟然有幾分文秀。鄭司楚一直以為宣鐵瀾長得像母親而不像父親,此時才知道,其實宣鐵瀾像父親還更多一些,宣鳴雷胡子一剃,一下仿佛年輕了二十歲,只是任誰見了都不會相信這個看去有點文縐縐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執(zhí)掌五羊城兵權(quán)的元帥。

宣鳴雷嘴略略一撇,輕聲道:“我兒子,不像我還像誰?少說這些有的沒的,謝兄,明天不能出發(fā)了。”

鄭司楚一怔:“不能出發(fā)了?”

宣鳴雷點了點頭:“是,情況有變,我的調(diào)度之權(quán)被收回了。”

復(fù)興號是宣鳴雷的旗艦。前番海戰(zhàn),五羊水軍幾近全軍覆沒,但裝備最好、船速也最快的復(fù)興號受傷輕微。五羊城投降后,復(fù)興號與那些殘破艦船都停在船塢中,宣鳴雷因為仍是名義上的五羊城元帥,仍可調(diào)度這些破船。只是偏生在這當口調(diào)度權(quán)被收回,鄭司楚不覺心一沉,低聲道:“走了風么?”

宣鳴雷搖了搖頭:“應(yīng)該不是。看情形,應(yīng)該是他們準備撈一票走人。”

五羊城之富庶,為天下之冠,每月單是過往商船的賦稅,便是一大筆收入。如今大權(quán)已落到葵花王軍手中了,這些收入當然也歸于佩利支配了。于佩利除了留下維持執(zhí)政府正常運轉(zhuǎn)的資金,其余的全都裝在了船上。他那支艦隊,如今已有一半裝滿了財物,再過一段日子,定然會裝滿了。而于佩利這樣做,明顯是準備將這些財物運到別處去。這樣大肆搜刮,自然不會得民心,加上居信廉以一死明志,更是使得民眾的不滿日益高漲。現(xiàn)在還能平靜,一來是被葵花王軍的戰(zhàn)力所震懾,二來也是盼著這些遠來的胡人撈足了走人,權(quán)當破財消災(zāi)了。鄭司楚道:“他們要走?”

宣鳴雷苦笑道:“他們幾艘戰(zhàn)船載重都不算大,裝不下這么多搜刮來的財物,所以要征用復(fù)興號。這等架勢,自然是要準備走人了。”

鄭司楚伸手按住了酒杯。他現(xiàn)在因為不在執(zhí)政府任職,許多事并不能知根知底。他喃喃道:“如果僅僅是準備撈一筆就走,只怕反是好事了。”

宣鳴雷點了點頭:“食髓知味,他們嘗到了甜頭,哪會見好就收,自是要將五羊城當成取之不盡的聚寶盆了。”

這一點,他們都看得很清楚。只是鄭司楚知道,如果他們僅僅是搜刮五羊城的財物,也許還是個最善意的結(jié)果了。葵花王軍一奪得權(quán)力,馬上就大肆進行福壽·膏買賣。僅僅就這些天,五羊城的福壽·膏館竟然多了這么多家,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搜刮了,而是敲骨吸髓,是要將五羊城徹底摧毀的架勢。殺人不過頭點地,還會激起旁人的憤慨。但若是心智被摧毀,那時就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會起了。雖然現(xiàn)在言之過早,然而看起來,葵花王就是在打這個主意。鄭司楚道:“還有機會么?”

宣鳴雷道:“應(yīng)該有。司……謝兄,過幾天我們在哪里碰一次頭?”

雖然并不曾發(fā)現(xiàn)跟蹤的人,但他們都知不能大意。這酒館來往的人很多,在這兒碰頭其實更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們還是每碰一次面就換一個地方,而下一處都是在碰頭時才商定。現(xiàn)在不比以前,宣鳴雷的一舉一動難保不會引起葵花王軍的注意,因此他連這一部胡子不惜剃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鄭司楚道:“到時再聯(lián)系,盡量不要事先預(yù)定,只消搶在他們出發(fā)之前。”

宣鳴雷點了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唯有一次機會,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因此連家眷也得帶走,所以絕不能出差錯。他站起來道:“好吧,到時一有時機,我就來通知你。”

他此番出來,戴了個大草帽。夏季卻這種草帽很是常見,宣鳴雷一戴上,就算對面來人也很難看清他的模樣了。他離座走后,鄭司楚又坐了一會。這酒樓就在碼頭邊,來往的人很多,他觀察了一陣,直到宣鳴雷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也沒有看到有什么跟蹤的人,他才放下心來,但心里終有些忐忑。

如果是擅長跟蹤的錦鱗衛(wèi)在此,定能確保無虞。然而錦鱗衛(wèi)雖然是鄭司楚一手創(chuàng)建的,但作為共和國的一個小機構(gòu),他當初最擔心的就是這支機構(gòu)會淪為某個人的私人班底,所以從一開始就特別強調(diào),錦鱗衛(wèi)只忠于執(zhí)政府,不允許任何人以私人名義調(diào)動,所以就算鄭司楚自己,一旦離開軍隊,錦鱗衛(wèi)也就視他為路人了。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這些年,錦鱗衛(wèi)的指揮使雖然沒變,成員卻已換過了三分之二,恐怕沒幾個人還記得鄭司楚,也不太可能會聽他的指揮了。而鄭司楚自知自己和宣鳴雷都只是戰(zhàn)將,并不是那種精擅跟蹤反跟蹤的人,就算沒發(fā)現(xiàn)異樣,也說不定只是自己沒發(fā)現(xiàn),并不能保證沒人跟蹤。只不過等了這許久仍沒發(fā)現(xiàn)異樣,想來的確平安無事了。

他把壺中最后一點殘酒倒了出來。酒已只剩了小半杯,桌上的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鹵水毛豆也吃得差不多。鄭司楚將半杯酒端到唇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那是十來個扛著些旗幟的人,領(lǐng)頭的一個扛著面大旗,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恥”字,一邊走,一邊口中呼喊著什么。他們?nèi)藬?shù)雖然不多,但喊得很是整齊,聽著卻是異樣的響亮,一句“國恥必雪”,再一句“誓死不當亡國奴”。

這些人是五羊城最近出現(xiàn)的雪恥團。這雪恥團一開始并沒有統(tǒng)一的名稱,只不過是一些熱血青年,認為五羊城一戰(zhàn)屈膝,實是奇恥大辱,因此時不時上街灑一些傳單,號召民眾起來反抗。雖然并沒什么實用,但當居信廉自殺后,便如堆滿了的柴薪上飛落了顆火星,民意登時沸騰起來,幾乎一夜間就多了十倍,而且口號也越來越統(tǒng)一。五羊城一直崇尚以民為本,以人為尚,所以并不禁止游行,使得示威的聲勢越來越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統(tǒng)一旗幟、統(tǒng)一口號的組織了,還有了個“雪恥團”的名稱。

雖然覺得這樣流于形式,鄭司楚對此并不很認同,但也對這些年輕人的勇氣感到佩服。至少,也說明一點,五羊城中并不是死氣沉沉,都安于現(xiàn)狀了。他放下杯子,會了賬,正待出去,忽然聽得外面那些口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有個人在高喊:“你以此資敵,便是大逆!”

這人嗓門不小,離得又不遠,鄭司楚聽得很是清楚。他不由一怔,扭頭望去,卻見那些雪恥團正圍在一艘正在卸貨的船下,這船上的貨已卸了一小半,被他們一團,自是干不下去了。有個漢子正在央求著什么,這人聲音沒剛才那年輕人大,也聽不出在說點什么,看樣子卻是急不可耐了。這時又聽得那大嗓門年輕人喝道:“五羊城危在旦夕,你還只想著賺這黑心錢,還算是人么!把他這些東西砸了!”

是在阻止運福壽·膏來吧?鄭司楚想著。自從于佩利廢除了福壽·膏禁令,這些天運到五羊城的商船幾乎有一半是運載福壽·膏的。雪恥團對此亦是深惡痛絕,認為就是因為福壽·膏泛濫,使得五羊城的軍民無力又無心。不過前一陣他們主要是在那些福壽·膏館門前示威,這回干脆上碼頭來了,也算膽大。

鄭司楚正想著,卻聽得那邊發(fā)出了一陣“咣當”之聲,卻十分清脆,竟是瓷器碎裂之聲。只聽得一人哭叫道:“別砸!別砸啊!”鄭司楚又是一怔,此時有不少看熱鬧的人正圍過去,他也夾雜在人群中走了過去。

碼頭,已經(jīng)砸爛了三四個木箱了。這些木箱里卻盡是一些瓷器碎片,并沒有聞到福壽·膏那種刺鼻味道。那個船主模樣的人已是淚流滿面,叫道:“你們別砸啊,我這一趟已是下了血本,要是賠了,你們這是要我的命啊!”

這人是販運瓷器的?鄭司楚呆了呆。瓷器也是一宗主要的出口物資,頗受海外各國歡迎,五羊城來的海船中,也有許多就是運瓷器的。不管怎么說,販運瓷器完全不是犯法的事,這些雪恥團為什么會找這個瓷器商人的麻煩?一剎那,鄭司楚心中有些異樣。這時那大嗓門的年輕人喝道:“你在此時行商,便是幫助侵略五羊城的外敵,便是賣國賊!還敢有臉哭訴!”

這年輕人說得義正辭嚴,極是慷慨激昂,鄭司楚聽了卻是微微皺了皺眉。如果這些年輕人是來阻止福壽·膏登岸的,雖然他并不怎么贊成這種冒失之舉,但也覺得其志可嘉。然而沒想到他們竟然去砸這些瓷器商人的貨,現(xiàn)在的行商固然都是給那些葵花王軍增添一些搜刮的資本,但也不能說他們就是賣國賊了。這樣干法,這個雪恥團只怕很快就會在民眾中聲名狼藉。只是看那些年輕人砸得起勁,根本沒辦法阻止。他輕嘆了口氣,正待走開來個眼不見為凈,那邊忽然響起了一陣尖厲的哨響。

這是衛(wèi)戍的哨聲。

五羊城的衛(wèi)戍有千余人,全都是身強體健的精壯漢子。此時趕來的,是巡邏碼頭一帶的二十幾個衛(wèi)戍,大概是聽得碼頭有人鬧事,馬上過來了。這些衛(wèi)戍手中都拿著短棒,一到近前,便作勢驅(qū)散人群,那伙年輕人砸東西時很起勁,一見衛(wèi)戍卻蔫了,紛紛作鳥獸散,其中有兩個逃得慢的倒霉蛋已然被法繩綁住了手腕,連成了一串。

看著這情景,鄭司楚不由暗暗吃驚。當初在大統(tǒng)制統(tǒng)治末期,霧云城也曾突發(fā)過幾起游行事件,大統(tǒng)制曾以鐵腕鎮(zhèn)壓,鄭司楚還記得當時五羊城執(zhí)政府曾經(jīng)以此指斥大統(tǒng)制背叛了共和,沒想到五羊城也同樣出動衛(wèi)戍鎮(zhèn)壓了。現(xiàn)在這些衛(wèi)戍自是聽命于那個名叫杜休倫的人了,只是他們都是五羊城人,動起手時竟毫不留情,木棒揮處,亦是呼呼有聲。看來,杜休倫也是發(fā)現(xiàn)再不能姑息了,否則會引發(fā)民變。只是他用這等高壓手段,難道不怕使民意更加洶涌么?

此時那個方才還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見衛(wèi)戍來了,臉色登時一變,也顧不得再砸東西,轉(zhuǎn)身便走。那船主見衛(wèi)戍來了,膽氣也足了,見他要走,上前便要抓住他。只是這年輕人身體靈便,見那船主來抓,一矮身,往人堆里一擠,立時一溜煙走了。不但是他,幾個先前砸得最起勁的,因為手腳本來就快,一見勢頭不對,沒等衛(wèi)戍上前便先行逃了,但手腳慢的就沒這好運氣了,只不過一忽兒功夫,便有五六個被抓住。其中有兩個因為膽子小,根本沒就砸東西,就因為手上還抓著旗子逃不脫,被綁了起來。

這些衛(wèi)戍抓了這五六個年輕人,安撫了那船主幾句,要他將損失開上來,查明事實后會責令這伙肇事者賠償。那船主聽得如此,總好過什么都沒有,好在砸爛了幾箱,總還剩得幾箱,千恩萬謝了一番,急急便解纜開船,看來是生怕留在五羊城會夜長夢多。

看著這一出活劇,鄭司楚心中實在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小時候,曾聽父親鄭昭說起當年帝國時期的事。當時曾有一次帝國與共和國和解的機會,甚至連立憲綱領(lǐng)都寫好了,聯(lián)合政府眼看就要成立,但當時霧云城里出現(xiàn)了一批狂熱的帝君信徒尊王團,宣稱容忍共和國的叛國之賊,當時在霧云城大大燒殺了一番,不僅把共和國設(shè)立在霧云城的聯(lián)絡(luò)處搗毀了,甚至把帝國內(nèi)部傾向于立憲制的重臣也拖出來暗殺了。正是出了這件事,使得共和國徹底失去幻想,最終滅亡了帝國,建立起共和大業(yè)。鄭司楚小的時候,實在很想不通一個人怎么會如此狂熱,因為以那時的他想來,這等做法也是有百弊而無一利。然而現(xiàn)在親眼看到這個與當初的尊王團名字相仿,行徑也差相仿佛的雪恥團,才算真正明白人們狂熱的時候真的什么都干得出來。而現(xiàn)在衛(wèi)戍終于以鐵腕對付他們了,雪恥團要么偃旗息鼓,就此銷聲匿跡,要么變本加厲,最終釀成一場暴亂。

歷史,真的是如一個不停轉(zhuǎn)動的巨輪,在一遍遍地重復(fù)么?

鄭司楚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悲涼。自己要守護的東西,原來竟是如此脆弱。此時的他已是心亂如麻,幾乎不再想任何事了。

夾雜在人群中散去的鄭司楚自是毫不起眼。只是他并不知道,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

這個人從鄭司楚進入酒樓的第一步起,就已注意到他了。宣鳴雷到來,然后離開,再就是鄭司楚離開,每一個時間點這個人都已記得一清二楚。待鄭司楚一走,這個人馬上在紙上寫下最后一行字:“未時一刻,目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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