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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義的回響
  • 陳碧
  • 3077字
  • 2023-01-18 15:18:13

養育之恩,能否消除買賣兒童的罪責?

最近一段時間,團圓消息頻頻傳來。電影《親愛的》原型失散多年的父子相聚;三個月前,2007年被拐走的符某濤也和親生父母見面相認。但團圓之后,兩個被拐男孩處于血親和養親之間的情感與法理糾葛中。其中符某濤試圖勸血親出具諒解書,從而使得養親具備量刑從輕情節。而他的親生母親,明確拒絕諒解。這一切都引發了巨大的爭議。我們從法律角度談談收買被拐兒童行為的刑事責任與是否能夠達成諒解的問題。

收買被拐兒童,該不該入刑?

對于收買被拐兒童的行為,也就是養父母的行為,該不該入刑嚴懲,長期以來都存在很大的分歧。輕處論認為,首先,收買是被拐賣的后續行為,而且收買人的手段主要體現為收養,情節并不嚴重,因此社會危害性較小;其次,收買的行為對被害人并不具有實質上的人身危險性。因此應該從輕處罰。2015年之前對收買犯罪中“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的規定,也體現了這種思路。

但嚴懲論認為,收買被拐兒童為人販子提供了買方市場,助長了拐賣兒童的犯罪活動,之前的“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犧牲了刑罰的嚴厲性和威懾作用。盡管是拐賣行為直接造成了兒童與父母的天各一方,然而,收買兒童作為拐賣兒童的下游犯罪,在危害的嚴重性上并不低于拐賣。首先,收買行為承接了拐賣兒童對被害兒童及其父母家庭所造成的傷害,并長期延續這種傷害。其次,買方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刺激或者促發了拐賣兒童犯罪的發生。常常有人提到姚明保護珍稀動物的那句口號:“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同理,養父母的行為,其情雖可憫但其行更可憎,凡買必罰,收買被拐兒童理應入刑。

因此《刑法修正案(九)》對收買被拐兒童罪的修改,將原來的免罪規定修改為從寬處罰的規定,體現出“凡買必罰”的刑事規制思路。但其對收買被拐兒童罪所規定的基本犯,其法定刑僅僅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類似于隱匿贓物犯罪、收購偽造的貨幣犯罪之基本犯的法定刑。這種修改顯然是不夠的,如羅翔老師所說,當前法律對于買人的懲治力度甚至還不如買動物。《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全書以下簡稱《刑法》)第341條收買瀕危動物都有可能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收買兒童最高才判處三年有期徒刑。而前文中所述兩個案件的收買事實均發生在2015年之前,按照“從舊兼從輕”的原則,法院可以裁量不追究刑事責任。

如何實現懲治拐賣犯罪的寬嚴相濟?

為什么法律對收買被拐賣兒童罪予以從寬處罰?主要有兩方面的考慮:一是收買者一般對兒童沒有傷害,在養育過程中與兒童產生了很深的感情;二是過重處罰收買者,會刺激收買者鋌而走險對兒童施以嚴重的侵害。

不過,這些情形的存在,與對收買者施以何種處罰,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即使收買者對兒童悉心照養,產生深厚感情,也不能掩蓋其骨子里的自私和行為上的違法。因而有必要在法定刑內,該從重的從重,該免除的免除。

在我看來,在《刑法》目前的法定刑下法官可以在量刑從重情節時考慮如下幾點:第一,買方主動誘發上游的拐賣行為;第二,明知上游的拐賣行為還為其提供掩護的;第三,收買兩個以上被拐兒童的;第四,未對被拐兒童盡到基本監護義務的;等等。

同時,明確設定從寬或者免責條款。收買行為是拐賣行為的下游活動,延續了拐賣行為所造成的親子分離狀態,但收買者良心發現或者經過法律、政策教育感召,主動向公安、民政等國家機關報告收買情況,或將被拐兒童交給有關部門監護或積極聯系其血親家人的,那么對收買者可以從寬處罰,而越早報告,對收買者從寬的程度就越大,乃至免除處罰。

我們注意到,仍有十幾萬甚至更多的被拐家庭還在苦苦尋子,那就意味著同時有相當數量的收買家庭在延續著違法犯罪的狀態。假如法律適用時能有明確的免責情形,也許能夠鼓勵收買者放下負擔,選擇自首。另外,也要考慮對收買他人親生子女的情形從寬處罰,此時對販賣親子之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的定罪處罰會更有效,而收買者在實際上履行監護權利,可以認為并未侵犯兒童的受監護權。對此,若無惡劣情節,可以考慮對收買者免予刑事處罰。

在我國刑法對于收買兒童罪的法定刑不變的情形下,檢察官需要大膽地給出量刑建議,法官也可能要承擔更大的壓力,綜合全案情形適用量刑。

量刑與諒解

2018年我國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2021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中提道:“全年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超過85%;量刑建議采納率接近95%;一審服判率超過95%。”上述收買被拐兒童罪也大概率會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養父母“認罪”是指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認罰”,是指真誠悔罪,愿意接受處罰。我們看被告人是否認罰,當然不是僅憑他在法庭上的表態,考察的重點一般結合退贓退賠、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因素來考量。在實踐中,尤其在傷害、盜竊、交通肇事等案件中,是否與被害方達成和解協議、調解協議或者賠償被害方損失,取得被害方諒解,是作為從寬處罰的重要考慮因素。因此我們看到,符某濤的養父母被取保候審之后,這個孩子向親生母親提出要求:“能不能簽署諒解書?”

諒解在認罪認罰量刑從寬中如此重要,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社會效果。如果被追訴人獲得諒解,被害人及其家屬對于被追訴人的從輕處理也表示接受,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都能得到極大的滿足。二是賠償和諒解本身就是構成認罪認罰從寬的要素。

從寬要考慮犯罪所侵害法益的修復程度。法益修復的方式包括彌補性法益修復、直接法益修復和特殊類法益修復。彌補性法益修復主要是通過對社會有益的積極行為來實現社會總體利益的平衡,例如立功;直接法益修復主要是通過賠償等方式來減少被害人的損失;而特殊類法益修復則主要表現為獲得被害人的諒解。因此,如果被害人諒解,自然可以視為有效的法益修復,法官可以從輕下判。這也是為何符某濤懇請血親出具諒解書的原因。

不過需要強調的是,取得被害人諒解是從寬處理需要考慮的關鍵因素,但并不是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前提條件。假如將取得被害人諒解作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必要條件,會造成很多應該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的案件因被害人的情緒化而無法適用。綜上,諒解并不一定會帶來量刑的從輕,不諒解也不一定會帶來量刑的從重,法官仍然需要綜合全案,自由裁量對于收買被拐兒童的養父母的刑事責任。

不管入獄還是免罪,一切都不復從前。有一些關系在逝去,也有一些關系需要重生。我不忍再把拐賣兒童和銷贓、收買國家珍稀動物之類的罪名做比較,因為那對象是人,而不是物,背后是眼淚,是血緣,是復雜的人性,是很多人被改變的一生。因此,諒解還是不諒解買家是被害人的自由。對于買家的刑事責任,他們的態度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并不是必然條件,不需要給自己再增添更大的心理壓力。

說到諒解,我希望他們能夠先原諒自己,不要再問自己為什么不小心才讓這樣的人生慘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在十幾年前已經被深深傷害過一次,過去的每一天,這種無法原諒自己的心態,又一次一次地往自己傷口上撒鹽。被害人理論告訴我們,被害人不止被害一次,在犯罪發生之后的日子里,他們會二次被害,甚至多次被害。也許只有原諒十幾年前的自己,才可能達成和解,才能重啟,才能團圓。

老祖宗有很多傷感又智慧的詞語,比如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它的意思是,很多傷害已經造成,回不到從前了,一味地假裝你好我好大家好,經歷了很多磨難之后一家人又歡天喜地地在一起幸福生活,這樣的結局是藝術作品里的。在人間,你需要明知生活中有磨難,仍要繼續努力生活啊!

本文寫于2021年12月。這一年“團圓行動”獲得重大進展,符某濤的母親于2021年10月1日與被拐14年的兒子符某濤見面;孫某洋,因電影《親愛的》成為尋子界最知名的父親,在14年的尋找后于2021年年末與被拐的兒子孫某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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