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守賢發(fā)覺堂兄神色有異，問道：“何事？”

葉守正不愿這種丟臉的事為堂弟所知，便假裝若無其事地收起紙條，笑道：“一些瑣事，無妨。咱們繼續(xù)說正事。”

葉守賢干笑兩聲，道：“松江衛(wèi)的屯田千戶那邊，還需兄長打點。”

葉守正點點頭：“此事不難，松江府如今的正堂黃百川是我同年，他與松江衛(wèi)相熟，可以從中傳話。只是如此一來，少不得也要分潤一些?！?

葉守賢道：“那是自然。關(guān)系處好了，咱們的好處便不止于顧家占去的那七千畝?！?

葉守正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葉守賢一笑：“兄長可知如今松江衛(wèi)拋荒了多少地？”

松江衛(wèi)，正式名稱為金山衛(wèi)。因處于松江府以南，故而當天人多習(xí)稱之松江衛(wèi)，乃是大明四大名衛(wèi)之一。金山衛(wèi)統(tǒng)領(lǐng)7個干戶所，轄境東起寶山，西達乍浦，綿亙幾百里。堡墩林立，防務(wù)整肅，為了養(yǎng)活這些水陸兵士，轄內(nèi)屯地不下千頃。只是這些年軍戶逃亡得厲害，大量屯地?zé)o人耕種，其中拋荒的情況也很嚴重。

葉守正估計了一下，伸出四根手指：“拋荒四成？”

葉守賢搖搖頭：“七成！”

葉守正有些震驚：“只剩下三成收成，如何養(yǎng)活得了那許多兵?。俊?

葉守賢似笑非笑地說：“兄長差了，地固然只耕種了不到三成，可人又何曾是滿員？”

葉守正恍然：“衛(wèi)所中軍戶大量逃亡，戰(zhàn)兵自然也是不足，只是衛(wèi)所長官多年來吃空餉因襲成風(fēng)，外人也不知軍中實際有多少人。”

“正是?！比~守賢興奮起來：“只要屯田千戶那邊說好了，咱們不光要拿下顧家這七千畝軍田，還可以適當?shù)卦偻鈹U一擴。如此一來，莫說您那位老同年，就連松江衛(wèi)指揮使那邊，都可以分潤一二。”

葉守正捻著胡須，滿意地笑了：“老五，還是你腦子活絡(luò)。要不然怎么掙下這偌大家業(yè)！”

葉守賢趕緊拍馬屁：“還不是靠兄長多年照拂？”

葉守正擺擺手：“為兄只是一介書生，哪里談得上什么照拂？咱們這一門里十幾位同輩兄弟，我只與你談得來，咱們就不必客氣了。”

葉守賢笑道：“那是，那是。”

葉守正又說：“為兄過幾日還要去南京一趟?！?

葉守賢眼睛一亮，試探著問：“可是復(fù)起的事兒有眉目了？”

葉守正矜持地一笑：“先前我給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吳老爺?shù)男牛呀?jīng)收到回信。吳老爺對我在驅(qū)逐顧賊一事中的表現(xiàn)很是認可，約我道南京一敘?！?

葉守賢趕緊作揖：“兄長此去，至少官升一級，小弟先行恭賀?！?

葉守正收斂了笑容：“哪里就那么容易？吳老爺固然對為兄青眼有加，但都察院向來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對，應(yīng)該是許多個蘿卜盯著一個坑。我回去了，必然就有人得挪窩。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瞪出血呢？所以，也少不得打點一番?！?

葉守賢很自覺：“回頭我讓人先送兩萬現(xiàn)銀過來，兄長到了南京若再有使費，可差人給我送信。”

葉守正仿佛沒有聽到堂弟的話，一轉(zhuǎn)身，換了個話題：“那個晉省仕子，叫做鄧源的，你與他父親相熟？”

葉守賢有些莫名其妙。

前日堂兄忽然問及自己，是否認識鄧源，并且打聽了鄧源額的出身來歷。說實話，葉守賢也是在顧宅騷亂之后，才從鄧鼎城口中得知了他與鄧源的父子關(guān)系，先前的幾個月并不知道有這么一位晉省仕子在本地讀書。即便是鄧源在魁星樓文會中小小地出過一次風(fēng)頭，但葉守賢畢竟不是仕林中人，對此并不太關(guān)心。六月初一他倒是在縣衙見過鄧源一次，但也只是互相當做路人甲。

直到后來得知他是自己最大的生意伙伴鄧鼎城的兒子，葉守賢才開始注意這位年輕人。按照葉守賢一貫的處事風(fēng)格，是應(yīng)該去看望一下鄧源，表示一下關(guān)心的。但鄧鼎城格外交代，不要去見這小子，免得他自以為在昆山有了靠山，便要惹是生非。但經(jīng)過葉守賢的初步打聽，這年輕人也不是個惹是生非的人，相反，最近還得了喬知府的表彰，一下子成了昆山的名人。

故而前日堂兄問起來，葉守賢也就如實回答了。

只是不知現(xiàn)在堂兄再次提及此人，有何用意。

“兄長，莫非這小子得罪過您？”葉守賢一下子猜對了方向。其實這也不難猜，一個大人物忽然對一個小人物有了興趣，不是賞識其才華便是生了仇怨。

“那倒沒有。”葉守正淡淡一笑：“他有秀才功名，又得了喬知府表彰，以后會有一番前程也說不定。你與他父親又相熟，不妨多走動走動。”作為一名即將復(fù)起的御史，他不能落下小肚雞腸的話柄，即便是在自己最親近的堂弟面前，也不行。又問道：“咱們的糧食生意，每年有多少是經(jīng)由晟記商幫料理的？”

葉守賢答道：“八成以上。咱家的糧食，大都是運到西北充軍糧的，銷路不愁，晟記又負責(zé)運輸，這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只有少量流入本地糧店?！?

“嗯···”葉守正拈著胡須瞇起眼睛，心道，看起來，短期內(nèi)還不能收拾那小子，否則，會影響與晟記商幫的合作。但是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啊···

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人暫時不記小人過，先讓你小子狂一陣兒，以后會有機會讓你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

葉御史雖然不是生意人，但有著生意人的清醒頭腦，識大體，拎得清，不會因為一點小情緒就讓家里的生意受影響···

葉守賢自然不知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堂兄腦中已然天人交戰(zhàn)了一番。

忽然葉守正甩手一笑：“既然是生意伙伴，總要加深感情才行。你與他父親交好，這交情須得延續(xù)下去。鄧源客居于昆山，舉目無親，方恒侄兒總算與他有些淵源，可以時常過去坐坐談?wù)劇！?

葉守賢不明所以，呆了片刻，只好“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