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

天梁建筑設計有限公司，經理辦公室，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鋼筆，再次抬頭看向對面坐著的青年。

“嗯，”莫雨深吸一口氣，“王總，您簽字吧。”

被喚作“王總”的中年男子拿起桌上的離職申請書從頭到尾仔細又看了一遍。

“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工作上有點失誤也很正常，只要你同意降薪，其他的我幫你搞定。”

“王總，”莫雨搖了搖頭，“您不用勸了。”

他之前負責的項目出了一些問題，合作方把投訴信發到了公司。

而公司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方式就是，要求莫雨向對方道歉，并接受30%的降薪。

莫雨并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的過錯，所以他拒絕道歉。

降薪的懲罰也不在他的接受范圍內。

其實在項目出問題之前，他曾經提出過建議，但對方當時在會議上并沒有認可他的提議。

最后出了事情，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他沒有及時提出意見。

要說后悔，莫雨唯一后悔的就是沒有在會議的時候錄音，要不然在離開之前他也能搞一下那群人的心態。

“好吧。”

王總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后便在申請書最后的“總經理意見”處簽下了名字。

莫雨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從提筆到落筆，等從王總手中接過簽完的離職申請之后，他終于松了口氣。

“總算搞定了。”

此時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即將失業帶來的痛苦，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喜悅。

“對了，”王總在他即將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突然說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準備去做房產中介。”

“中介？”王總皺眉，“以我對你的觀察，這個行業不太適合你。”

他這句話說得很直接，但卻也是真話。

莫雨性格內向，從小就不愛與人主動交流，在職場上也依舊如此。

房產中介這一行，最需要的便是交際能力，而這恰好是莫雨的短處。

其實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問題，也一直想要做出改變，這次離職剛好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而且……房產中介賺錢啊，隨便賣出一套房子，能拿到的提成趕得上他在這家公司的大半年工資。

“人總要改變的嘛，”莫雨笑著說道，“其實我有一個發小，他在中介公司發展得很不錯，最近喊我過去和他一起打拼。”

“一起打拼？”

王總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那行，你自己多保重吧，以后有空可以回公司坐坐。”

“嗯，王總再見。”

…………

三個月之后，莫雨終于明白聽到他去中介公司時，王總那個奇怪表情的含義了。

“莫雨，”戀家房產中介公司的人事主管坐在主座，“試用期內，你的業績未達到公司標準。”

“所以你的轉正申請，我司將不予通過。”

會議室內的氣氛陡然轉冷，坐在對面的莫雨始終一言不發。

他不是那種不能接受失敗的人，以他的性格來做這份工作的確有些不太適合。

但……

莫雨抬起頭，看著會議室里的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男子，此時正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手里的工牌。

羅明。

工牌上寫著他的名字。

他是莫雨的上級，同時也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當初便是他將莫雨邀請過來的。

“羅明，”莫雨的聲音中沒有太多的憤怒，更多的還是疑惑和不解，“為什么……”

“嘖。”

羅明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湊近了一些說道：“出來一下。”

莫雨跟著他來到了會議室外。

“為什么？”

莫雨再次問道。

“什么為什么？”羅明聳了聳肩，滿臉無辜地反問了一句，“你不會是在怪我不給你客戶資源吧？”

“你看看這辦公室有多少人，門店里又有多少人，一個個都像你一樣來跟我要，那我給得過來嗎？”

“試用期三個月，要想轉正的話，開一單是硬性標準，公司的規定我也沒辦法。”

“別裝傻，”莫雨卻絲毫不為之所動，“你到底想干嘛？”

羅明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但回答卻明顯是在避重就輕。

作為當事人，他比誰都清楚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

在戀家的這三個月里，莫雨先是發了一個月的傳單，接著又做了一個半月的電話銷售。

期間，沒有任何人告訴他工作具體該怎么做，完全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這和羅明當初說好的“一起打拼”完全不是一碼事。

最后好不容易，在試用期即將結束的時候，莫雨終于有了第一個客戶。

當時客戶已經和他談妥，第二天便會來公司簽正式的合同。

結果……等他再見到客戶的時候，對方卻甩了他一個冷臉，而后徑直走向了另一名中介。

他就這樣丟了單子。

后來他一直在總結自己的問題，直到有一名同事看不過去而偷偷告訴了他，丟客戶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

而這個從中作梗的人，就是邀請莫雨過來“一起打拼”的羅明。

三個月里，羅明非但沒有給他任何的資源優待，結果還把他獨力談下的客戶給弄走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

見羅明現在仍然顧左右而言他，莫雨索性直截了當地發起質問：

“我談的客戶，你為什么要轉給別人？”

羅明聞言笑了笑：“你要搞清楚，不是我把你的客戶轉走，而是客戶自己對你有意見，主動提出換一個房產經紀人。”

見他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莫雨心中泛起一陣無力感。

這家伙就跟一塊棉花糖似的，他現在就是有力也找不到地方使。

于是他放棄了繼續講道理的念頭，開始回顧二人的感情：

“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了，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高中……”

“我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犯得著這么整我？”

他和羅明從小一起長大，志趣相投，家中父母也相互熟識，平日里經常聚在一起。

在學校，他們的成績也都處于頂尖的行列。

到高中為止，他倆一直是同學。

如果不是因為羅明高考失利，或許他們如今也都會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

雖然大學落后了一些，但是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羅明畢業后進入中介公司，很快就憑借驚人的業績成功躋身管理層。

而反觀莫雨，卻因為性格和家里的變故，導致最后落得一個被炒魷魚的下場。

得知自己即將失業，莫雨找到了這名老友，和他傾訴最近的不如意。

羅明聽完后當即表示，可以去中介公司跟著他干，保證能吃香喝辣。

莫雨信了。

下場就是……他即將在短時間內面臨第二次失業。

半晌的沉默過后，羅明幽幽地說道：“兄弟，人總是要改變的嘛。”

莫雨一怔，這句話他不久前好像也說過一回。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來告訴你為什么吧。”

羅明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煙點上。

“從小學到高中，每次考試你總是比我高幾分，我能接受。”

“你優秀，我追趕你。”

“高考前一天，我們說好了去大排檔搓一頓，你沒來。”

“結果在考場上我突發食物中毒，錯過了第一天下午的考試，后來的事情不用我說了吧？”

莫雨聽到這里，眼中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惋惜。

那次的事情是一個意外，莫雨原本的確是和幾個同學約好一起去吃飯，但后來父母把他攔在家里不讓外出，所以算是躲過了一劫。

而其他的事情羅明說的不假，他們的成績幾乎同樣優秀。

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本該擁有相似的人生。

可結果……

羅明轉過頭看著莫雨：“你，名牌大學，高材生。”

“而我的分數，就只能去讀專科。”

“坦白說，我很嫉妒你，”他嘆了口氣，“但我不能嫉妒，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高中畢業，你和林夢瑤表白了，她也接受了，從此你和她就成了令人羨慕的一對。”

“你也許不知道，其實我早就向她表白過了。”

“明明是我先來的，但我總是比不過你，”羅明說著突然咧嘴一笑，“你說這是為什么啊，兄弟。”

“我——”

莫雨剛打算開口，但卻被羅明粗暴地打斷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搖了搖頭，“你也看見了，我混得比你好。”

“我隨便哪一個季度的工資，就比你這兩年加起來還多。”

“之前跑業務的時候，我最多的一單能頂你一輩子。”

“你現在來了我的公司，就得看我的臉色，”羅明的聲音無比冷漠，“我想讓你留下你就能留下，我要你滾蛋你就得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