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命飲食3:營養學的未來
- (美)T.柯林·坎貝爾等
- 10054字
- 2023-01-17 17:27:28
第一部分 挑戰疾病護理
第1章 今天的疾病護理
錯失的機會千金也難買。
我們不能再否認了——整個社會的健康正處于危急狀態,而且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罪魁禍首一是與生活方式相關的各類可預防疾病,包括心臟病、中風、癌癥、2型糖尿病、肥胖癥、腎病、類風濕性關節炎,以及其他與飲食等生活方式的選擇密切相關的疾病;二是社會對這些疾病來源的根本性誤解。
你很有可能同絕大多數人一樣,親身經歷過上述當中一種或多種疾病。也許你曾因心臟病、中風或癌癥失去親朋好友,或者你自己也曾與某種疾病斗爭。這些疾病都是現實恐怖故事中的反派,它們給社會造成的損失,無論是金錢的代價還是人員的傷亡,都絕對不容小覷。
僅因心臟病而過早死亡的患者每年就多達64.7萬人,簡直觸目驚心。這比美國不少城市的人口都要多,比如巴爾的摩、孟菲斯、亞特蘭大、邁阿密、阿爾伯克基和薩克拉門托。你能想象在可預見的未來,每年失去相當于其中一個城市的人口數量嗎?想象一下,倘若每年都有64.7萬名美國人死于一場針對假想敵的非必要戰爭,那么公眾會有何反應,會發生多么強烈的抗議。更糟糕的是,想象一下,如果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解決問題!而這還只是心臟病而已。其他的可預防疾病又如何呢?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列出了2017年的五大死因1:心臟病(64.7萬人)、癌癥(59.9萬人)、意外事故(17萬人)、慢性下呼吸道疾病(16萬人)和中風(14.6萬人)。但關鍵就在于,這些死亡并非無法避免。據估計,90%的心臟病死亡2、70%的癌癥死亡3、50%的中風死亡3,加上我所估計的80%的醫療事故死亡(更多的手術和癌癥治療意味著更大的事故概率),都可以通過合理的營養調理加以預防。
這些疾病可以預防,這給我們帶來了一線希望——理應如此。但與此同時,這也相當于否認了我們現行的做法。如果通過營養調理就可以避免如此多的痛苦和隨之而來的代價,那我們為什么不照做呢?難道我們忘記了,這些絕不只是數字而已,更是千千萬萬過早逝去的生命,以及無數被拋下的家庭?和你一樣,我也有過這方面的親身經歷。1969年3月,我的岳母發現自己的大便帶血,便去了一趟醫院,醫生匆匆開了一服瀉藥便把她打發回家了。當時她手里沒錢(也沒有保險),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加以避免,她就是一個糟糕系統的受害者。她既沒有把情況告訴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妻子),也沒有再去咨詢別的醫生。9個月后,當她再次回到醫院時,我們才得知這一情況,卻無奈為時已晚。這次她終于得到了正確的診斷:結腸癌晚期。剛過50歲生日的她在醫院里度過了接下來的3個月,這也是她生命里的最后3個月。1970年3月,在首次預約醫生一年后,她離開了人世。
兩年后,我在菲律賓工作時,我的父親因心血管疾病而猝然離世。我的母親和家里的一位朋友需要花大約20分鐘穿過鄉村小路才能把他送到最近的醫院,他不幸沒能撐住。得知消息的我大為震驚。父親并未超重,每天要在室外的農場辛勤勞作很長時間,吃的也是被普遍認為健康的美國飲食,堪稱當時所提倡的“良好”行為的典范,可他還是去世了。
自那以后的幾十年幾乎沒有變化。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疾病已經日益成為美國人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一部分,這一點從制藥產業的持續增長中也可見一斑。2017年,美國人的平均自付藥費(包括買了保險的人)達到驚人的1 162美元。455%的美國人服用處方藥,平均每天4種5,其中許多人,以及許多并不經常服用處方藥的少數群體,還要服用膳食補充劑。美國還是全世界僅有的兩個允許直接向消費者,而不是只允許向合格的醫生投放處方藥電視廣告的國家之一。無論以何種標準衡量,美國都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更加癡迷于靈丹妙藥。這并不意味著美國人更加健康,反而意味著疾病的常態化。

圖1.1 1980—2015年各國人均藥品支出趨勢
可預防疾病的經濟成本與美國目前的治療方法都是不可持續的,而且這一成本還在不斷上升:2020年,美國的醫療費用占國家預算的近18%,相比1960年的5%增加了兩倍多,總額達到3.5萬億美元。7美國公共廣播公司的一期電視節目報道了一項全面的醫療調查8,發現美國在醫療方面的人均支出是35個同樣富裕的國家[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以下簡稱“經合組織”)的成員國]的3.5倍。9這并非某些人可能預期的由基礎設施或勞動力成本上升造成的結果。事實上,每1 000個美國人僅有2.4名醫生和2.6張病床,二者都低于經合組織其他國家的平均水平(每1 000人有3.1名醫生和3.4張病床)。根據這些平均值9,我通過計算得出,美國在藥品上的花費占其醫療費用的比例遠高于經合組織的其他國家(大約是其他國家的4.3倍)。我所說的“藥品強度指數”這一估值,實則反映了美國過度依賴藥品作為主要的醫療手段,對藥品的重視程度堪稱空前地高。
這種治療方法的成效究竟如何呢?依我看來,收效甚微。盡管公眾和媒體中有許多評論人士指出,預期壽命的統計數據可以證明健康狀況得到了改善,但我們對這些統計數據應當持懷疑態度。預期壽命作為衡量健康狀況的簡單指標,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我們不僅要知道我們可以活多久,還要知道我們可以活得多好。如果壽命很長,卻伴隨著令人痛苦的疾病和傷殘,維系生命會對整個家庭造成沉重的負擔,這并不是大多數人想要的生活。盡管如此,預期壽命的變化的確是我們集體健康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值得關注。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當大多數西方國家從貧窮向富裕過渡時,預期壽命也同步攀升。這是因為總死亡率在下降,主要是由于兒童傳染病減少了。101840年以來,預期壽命以每年3個月的速度增長,直至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這一增長速度才放緩至每年2個月(一旦我們降低了傳染病的死亡率,繼續延長壽命的空間就變小了)。
我們的預期壽命繼續以每年2個月的速度增長,從1960年的71歲增長到2014年的78歲以上。11但在2015年,增長速度下降了一半,那一年僅增長了1.2個月。這引發了人們的擔憂,盡管有人認為這不過是一個統計上的意外。事實卻并非如此。在接下來的三年里(2016—2018年),平均預期壽命實際上從78.8歲降低到了78.6歲,這是1915—1918年以來預期壽命持續下降時間最長的一次,彼時預期壽命下降的“部分原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的傷亡和1918年毀滅性的流感疫情”12。預期壽命減少0.2歲,雖然看似不多,但在統計學上卻具有顯著意義。在3億人口當中,預期壽命減少0.2歲就意味著有600萬人無法多活10年,或者有300萬人無法多活20年。
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稱,此次預期壽命的倒退為我們“敲響了警鐘”。13許多人將其與服藥過量和自殺率攀升聯系起來,但我認為,這些死亡絕非憑空發生,且很可能與有關生活方式的可預防疾病有關聯。可預防的慢性病是對人類生活質量的慢性消耗,因此會對心理健康造成深遠的負面影響,從而導致服藥過量和自殺行為。有些人可能會反駁說,相比健康問題,服藥過量和自殺與經濟困難的關系更密切,但正如高昂的醫療費用所表明的那樣,這些現象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疾病的經濟代價很高,尤其是慢性病。
在《美國醫學雜志》上發表的一項全國性研究中,來自哈佛大學和俄亥俄大學的研究人員發現,在2007年發生的破產中,62.1%可以歸因于醫療費用。14接下來的情況更糟。上述3/4的債務人配有醫療保險,大多數人“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房產,從事中產階級職業”。換句話說,這個體系已經支離破碎,即便是富人,最終也會背負累累債務。剩下的那些沒這么幸運的人又該如何是好呢?他們反而更容易受到生活方式相關疾病的影響。與2001年的一項研究相比,“由醫療問題導致的破產比例上升了49.6%”。數字令人憤慨,但考慮到標準治療費用上升,這一切也就不足為奇了。用心臟支架和他汀類藥物治療心臟病每年至少要花費2萬美元,而一輪化療的平均費用從2萬美元(門診治療)到2.6萬美元(住院治療)不等。15
不過,到2015年,預期壽命確實有所提高。這肯定是進步的標志,對吧?是,也不是。有些人可能會驚訝地發現,從20世紀60年代直到近期,我們的預期壽命不斷增加,與其說是由于健康狀況的改善,不如說是由于應對疾病事件的策略得到改善。越來越多的癌癥、中風、肥胖癥和糖尿病患者都能夠比以前活得更久,而心臟病患者生存率的提高尤為顯著。事實上,1960年以來,我們的總預期壽命不斷提高,其中大約60%可以歸功于對心臟病的快速治療響應。16然而,在此期間,我們的整體健康狀況并未得到顯著改善。心臟病和中風的發病率(新增病例)保持相對穩定,癌癥的發病率略有下降(主要是因為與吸煙有關的肺癌病例減少了),糖尿病的發病率不降反升(與肥胖率的升高有關)。診斷后個人生活條件的改善(例如壓力管理、身體訓練和常規醫療保健項目的普及)引起了患者壽命的小幅提升,但疾病并未得到根除。10,17
把所有這些趨勢放在一起,有人可能會做出初步判斷,認為我們已經成功改進了疾病的治療方法。通過更快地應對危機和改善生活條件,我們比以往更好地控制了發病率。然而,我們并沒有解決造成這些疾病的根本原因,也沒有努力探索在使用藥物以外更有效的治療甚至扭轉疾病的手段。其結果就是更多的人需要治療,這進一步加重了醫療系統的負擔。這種現象可以被稱為“成功的失敗”,而且可能會每況愈下。一些人可能會指出,盡管藥品費用的增長速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超過了醫療總成本的增長速度,但截至2019年,這一增長速度已經開始放緩。但是美國的藥品費用占醫療總成本的比例仍遠高于其他經合組織成員國。18只要我們繼續依賴藥物來維持生命,對影響疾病流行的因素視若無睹,我們就得繼續承受財務及生活質量方面的后果。這種“成功的失敗”根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真正的成功是在提高預期壽命的同時減少疾病的發生。然而,“歡慶的”隊伍仍在繼續行進。
盡管在疾病的管理方面取得了一些改進,但在治療疾病方面仍然困難重重。困難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前文已經提及:我們對藥物過度依賴,而藥物只治標不治本,無法從根源上解決生活方式的問題,反而分散了尋求其他策略的資源和注意力。此外,這些藥物本身也造成了健康危機:
? 來自哈佛大學薩夫拉倫理學中心的唐納德·萊特(Donald Light)發表了一篇報告稱,“很少有人知道,處方藥在獲得批準之后,有20%的概率會出現嚴重不良反應”(我在此強調“之后”一詞),每年大約有274萬人的住院可以歸因于藥物的不良反應,這還不包括誤開處方、服藥過量及未遵醫囑自行服藥的情況。19
? “大約8 100萬次不良反應發生在1.7億名服用藥物的美國人身上。”19
? 公眾健康研究小組的一份報告顯示:“美國每天有4 000多名患者會出現藥物不良反應,嚴重到需要住院治療。”20
? 2014年,根據醫療資訊平臺WebMD引用的《消費者報告》5,近130萬人“因為處方藥的不良反應掛了急診,約12.4萬人因此死亡”。
? 處方藥的使用是美國第四大死因,這一估計與斯塔菲爾德在1998年做出的估計近似。212018年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報告顯示,美國每年由處方藥不良反應導致的死亡人數估計為10.6萬。22
對這些驚人數字的一種反駁言論是,如果想要正確地評估藥物的作用,我們就需要比較藥物相關的不良反應發生率與受益于藥效的人數。正如一份報告所述,“如果我們假設所有人(2014年估計有1.7億名藥物服用者)都能受益(于藥物),那么270萬例嚴重反應大約只占1.5%”19。然而,此處對不良反應的估計嚴重偏低,何況前提是所有服用者都能從藥物中受益(這個假設顯然過于樂觀了),也沒有考慮未導致住院治療的不良反應,其數量比導致住院病例的多30倍。19
當然,我并不是要貶低我們在過去幾十年里取得的醫學進步,尤其是更快的響應時間所帶來的回報。倘若是在今天,我的父親或許可以更快趕到醫院,知道這一點我很欣慰。同樣,整個醫療系統的護理人員也令我印象深刻。根據凱澤家族基金會的統計,全美共有超過1 300萬名護理人員,他們可能是我們的鄰居、朋友,還可能是專家和各種各樣的醫務工作者。23我敢肯定,他們每個人都是兢兢業業、富有同情心的健康衛士。但總的來說,我們依然步履維艱。預期壽命的下降使得美國在這方面僅僅排在全球第44位24,鑒于美國以遠超第二名的絕對優勢坐擁全世界最高的人均醫療費用,這排名著實令人震驚且深感不安。我們要如何調和這巨額的醫療賬單與如此低的排名之間的矛盾?考慮到所有這些趨勢和統計數據(極高的藥物服用率、不斷下降的預期壽命,以及異常低的預期壽命排名),很難相信美國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倘若放任不管,這個問題并不會自行解決。幾乎所有提倡使用藥物的報告都受利潤驅使,而其中的利潤也是無可爭辯的。2017年,全球制藥收入總計1.143萬億美元,預期增長率為4.1%。25這超過了5個國家以外所有國家的政府預算收入。26巨額的財富帶來了巨大的權力,而巨大的權力會對公眾和專業人士的看法產生更大的影響力。簡而言之,只要制藥產業拜倒在肥沃市場之神的腳下,繼續從患者的疾病中大肆斂財,我們對藥物的過度依賴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無論這種方法被證明是多么百無一用。如果我們遲遲不采取行動,社會的健康狀況就將進一步惡化。
營養不良的作用
因此,答案不是要研發更多或者更好的藥物,而是要真正理解和解決這些疾病背后的罪魁禍首:營養不良。
我用“營養不良”這個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雖然這個詞通常用來描述缺乏熱量或缺少某些必需營養素的飲食,但其字面意思(缺乏營養)也適用于飲食過量,而飲食過量對大多數美國人構成了更大的威脅。這當中也包括不少貧困人口。由于價格低廉,社會中最貧窮的底層民眾通常會食用單糖和余油含量較高的食物,而這兩種物質都會導致肥胖,增加罹患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的風險。幾十年前的研究,包括曾持續長達數十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弗雷明漢心臟研究27,早已將心臟病與各種風險因素聯系了起來,其中就包括高血膽固醇和高血壓,而這些都是營養不良的癥狀。此外,一系列的國際28和移民研究29—31表明,飲食作為一種環境因素,在心臟病風險中起的作用不是次要的,而是最重要的。60多年前的實驗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在1946—1958年的一項研究中,萊斯特·莫里森(Lester Morrison)博士32將一群心臟病發作的幸存者分成兩組,一組為對照組,另一組為實驗組。在實驗組中,他要求患者減少脂肪和膳食膽固醇的攝入量,從80~160克脂肪和200~1 800毫克膳食膽固醇減少到20~25克脂肪和50~70毫克膳食膽固醇。12年后,對照組的所有患者都相繼去世,而實驗組卻有38%的患者存活了下來。近期的一項研究2,33表明,相比莫里森設計的低脂方案(例如,在他的研究中,患者仍被允許食用少量瘦肉),如果對患者飲食進行更為徹底的轉變,這38%的存活率依然有進一步提高的空間(超過90%)。然而,研究結果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飲食在心臟病的預后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類似形式的證據,包括國際相關性研究、移民研究和實驗動物研究,同樣將飲食與癌癥、糖尿病、肥胖癥、腎病等聯系起來。
如前所述,對營養不良之潛在影響的保守估計表明,大量由心臟病2、癌癥3、中風3和醫療事故(假設對藥物及其他醫療干預手段的需求會下降,從而減少了醫療事故發生的概率)導致的死亡都可以通過營養調理加以預防。結合這項研究及上述估計,你就可以看到前文CDC所列的死因的變化。
表1.1 大量死亡可通過營養調理加以預防

僅在美國,每年就有100多萬人死于不必要的疾病。如果說有哪個情形符合“增長空間”一詞,那么這個最貼切不過了。有了適當的營養,這些死于不必要的疾病或早發性疾病的生命就可以得到挽救,巨大的財政負擔也可以轉而用于資助旨在改善社區福祉的項目和政策。
如果正如證據所示,我的評估是正確的,那為什么沒有更多的人將營養調理作為解決方案呢?莫里森的心臟病研究明明開展于我父親第二次致命的心臟病發作之前,但為什么他和其他許多人都依然對這項研究一無所知呢?為什么在心臟病學家、腫瘤學家及其他醫學從業者的培訓和實踐中沒有充分融入與營養相關的內容呢?既然心臟病是美國人健康的頭號殺手,為什么我們沒有興趣汲他人之所長,向心臟病發病率極低的其他文化學習他們的飲食模式呢?35為什么我們總是對營養的重要性輕描淡寫,反而將大把的時間和資源投入侵入性手術和治標不治本的藥物呢?
兩個基本的觀察有助于回答這些問題。第一,社會中流行的文化觀念告訴我們,營養不良和疾病之間僅存在一定的聯系。人們對此的相信程度取決于具體的疾病(例如,人們認為營養對心臟病的治療效果比對癌癥好),但總的來說,美國社會并不認為營養不良是造成大多數疾病的主要原因,當然也不相信營養調理是首選的治療方法。即便在某些情況下我們承認營養的作用,它也往往只是個次要的角色。例如,可能曾經有人建議你吃得好一點兒,從而減少罹患遺傳疾病的風險。營養不僅可以將這種風險降到最低,甚至可以徹底消除這種風險,而且在許多情況下可以戰勝基因決定論,這種觀點并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我們口口聲聲推薦“有益心臟的飲食”之類的營養方案,但所有的討論都是淺嘗輒止,而且總是與其他生活方式,譬如鍛煉結合在一起。
然而,至關重要的是,除了不信任,我們對營養的另一種態度是困惑。這是第二個基本觀察:流行的文化觀念告訴我們,即便營養與健康真的密切相關,我們也仍然無法確定,最健康的飲食到底是什么樣的。
在本章的剩余部分及接下來的兩章中,我將重點關注上述第一個觀察,即人們并未充分認識到營養(不良)是疾病和健康的重要決定因素。至于第二個觀察,即我們的困惑影響了我們對營養的態度和運用,我將在本書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進行重點闡述。不過,現在需要重申的一點是,天然蔬食依然是一種極富爭議的生活方式,因為它同時挑戰了在美國社會中流行的這兩種觀念。
以癌癥為例: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
營養和營養不良的問題最不受重視的領域非癌癥莫屬了。這也恰恰是我在研究生涯中投入了大部分時間的領域,因此,相比其他領域,要談及人們對癌癥的態度,我最有發言權了。
以下“調查結果和目的聲明”是直接從美國國會通過的法案36中復制、粘貼過來的。我喜歡這個例子,因為它比大多數例子更好地說明了美國醫療系統的失敗之處。
1.國會認定并宣布:
(1)癌癥的發病率正在上升,癌癥已成為當今美國人面臨的最主要的健康問題。
(2)新的科學線索倘若得到積極、全面的利用,就可以大大加快預防和治療癌癥手段的研發進程。
(3)在美國,癌癥是導致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4)我們目前對癌癥的認識是生物醫學全面發展的結果。
(5)對這一可怕疾病的認識在近期取得了一些進展,這為大力開展一項防治癌癥的國家計劃提供了寶貴的機會。
(6)為了對癌癥發起最有力的攻擊,我們必須充分利用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所有生物醫學資源。
(7)包括國立衛生研究院在內的研究機構的計劃,推動形成了世界上迄今為止最富有成效的專注于健康和疾病議題的科學團體。
2.本法案的目的是擴大國家癌癥研究所和國立衛生研究院的權力,以推進國家防治癌癥的行動。
你或許會認為這是個不錯的開端,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要加大與癌癥做斗爭的力度,協調使用國立衛生研究院的全部資源,還要擴大參與這場關鍵斗爭的機構的權力,誰會反對呢?誠如法案所述,癌癥是導致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這些努力似乎都恰如其分,也恰逢其時。
至少,它們看起來似乎恰如其分、恰逢其時,直到你意識到,這項法案——《國家癌癥法案》,并不是近期才通過的。很抱歉剛才誤導了你,但我認為這很能說明問題。這項法案并不是近兩年通過的,而是早在1971年就通過了,就在我岳母去世之后,我父親去世之前。同年,時任總統尼克松簽署了一項憲法修正案,將選舉人的投票年齡降至18歲。那一年,40美分就夠買整整1加侖汽油,阿波羅14號載人登月飛船成功發射,幾個月后,一家名為“迪士尼世界”的主題公園盛大開業。
顯然,國會于1971年通過《國家癌癥法案》之后的近50年來,時移世易。但我最關注的還是那些未曾發生改變的事情。在50年后的今天,癌癥仍然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生物醫學各方面的進展依然令人矚目,對增進“我們目前的理解”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我們從理解中又獲得了什么好處呢?我們治療癌癥的能力并沒有得到提高,盡管我們為此投入了大量的資源。最后也最重要的一點是,營養的作用依然被嚴重低估,尚未得到充分的利用。
1971年的《國家癌癥法案》被譽為打響“抗癌之戰”的第一槍,塑造它的并非惡意,而是一個錯誤的前提。它改革、重組了國家癌癥研究所,建立了新的癌癥研究中心,還標志著我們主動向最可怕的疾病發起了一場新運動。破壞這場運動的錯誤前提是一個未經證實的有缺陷的假設,即國家癌癥研究所和國立衛生研究院已經為抗癌之戰配備了適當的武器,而事實上,它們的“軍械庫”一直以來都缺少對抗癌癥最有力的武器:營養。在國立衛生研究院下屬的27個研究所和研究中心中,沒有一個是專門從事營養研究的。
會批評這場抗癌之戰的不僅是營養學的捍衛者,許多知名的癌癥專家對此也表示同意。在幾年前發表于醫學學術期刊《柳葉刀》的一篇文章37中,一位評論家很好地描述了這場戰爭:“盡管我們在了解疾病的發病機理方面取得了非凡的進展,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對大多數形式的癌癥來說,這場戰爭并未取得勝利。”以下是該文作者對21世紀的癌癥現狀最發人深省的擔憂,我相信你也一定深有同感:(1)“癌癥治療非常昂貴”;(2)癌癥治療“只能產生短暫的臨床效益”;(3)“在轉化后的癌細胞中,人類基因組的工具性突變和重新排列極其復雜”,因此極難進行研究。
然而,作者最終并沒有要求在策略上進行徹底的轉變,也沒有要求突出營養在抗癌方面的作用,反倒是重點強調了“戰爭”這一隱喻。他描述了一種“軍事作戰空間”戰略,它能夠“囊括在所有相關的地理位置有關敵人的特征和裝備、所有潛在戰場和戰區的精確地形圖、天氣及其他環境因素,以及友軍及其力量的一切信息”。簡而言之,他提倡的是更精細、更復雜的作戰計劃,但最終仍然依賴于對癌癥和藥物的技術性理解。作者并沒有貶低抗擊癌癥的努力,而是主張將我們學到的知識更好地應用在技術上:“盡管‘抗癌之戰’和‘殺死癌癥的靈丹妙藥’這兩個隱喻是有用的,但考慮到癌癥科學和醫學知識的顯著進步,我們現在應該對二者加以完善。”(我在此強調“是有用的”“現在應該對二者加以完善”。)他沒有質疑“靈丹妙藥”的前提,即每一種特定的疾病都可以用一種特定的藥物來進行治療,且沒有任何副作用,而是鼓勵我們發明一種更加完美、更具針對性的“靈丹妙藥”,它只會擊中目標,而對其他組織毫無損害。假設這樣完美的事物果真存在(這可是個大膽的假設),我很好奇,我們究竟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找到它?
與此同時,戰火的硝煙已經蔓延到了全世界。在《柳葉刀》的另一篇文章中,來自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的研究員保羅·維內斯(Paolo Vineis)和克里斯托弗·P.懷爾德(Christopher P.Wild)38指出:“越來越大的(抗癌)負擔(正)落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的肩上……我們需要采取緊急行動……初級預防是對抗癌癥最有效的方法。”這三句話我全都同意。然而,這里只提到了初級預防策略,而我要補充的一點是,現在我們也應當考慮同樣的營養方案對癌癥治療的效果。如果我們的初級預防策略無法融入癌癥方面最有力的研究成果,包括涉及營養的研究成果,那么組織性和結構性的干預措施將永遠無法充分發揮潛力。在抗癌之戰中不幸犧牲的人數與日俱增,這對我們的資源和關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是現在,這一切不只發生在美國,而是發生在全球范圍內。
對于癌癥研究人員的策略,我可以批評一整天,但我們也不能忘了生物醫學的其他分支。如果說專門研究疾病的研究人員就好比躲在地堡里研究敵人的防御手段的戰略家,那么在戰場上有一群驍勇頑強的士兵,我們稱之為醫生。我不是在責怪任何個體,我責怪的是整個系統,以及它對營養的忽視。這些士兵正在打一場注定會失敗的仗,因為他們的武器、思想和行動都有局限性。有了手術刀、藥片和放射治療后,他們并不認為(或者理解)草莓、土豆和菊苣才是健康的代理人。
他們怎么理解得了呢?沒有一所美國醫學院在培訓醫生時會教授營養學方面的知識。在大約130個可以報銷費用的官方醫療專科中,營養被排除在外。醫生和護士就是醫療產業的門面,負責向公眾提供信息和治療,但他們在營養方面的服務或者在營養領域(那些堪稱醫學奇跡的研究發現上)的教育卻得不到任何經濟補償。就好比他們被蒙上了眼睛,轉了一圈又一圈,還被要求給人帶路。他們有時看似在黑暗中磕磕絆絆,這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相比我能想到的其他所有例子,這場抗擊癌癥的失敗之戰最突出地展示了當代人類對營養和疾病的態度。一如社會健康的廣泛趨勢,這場戰役也體現了一種冥頑不化但并未得到回報的堅持。近幾十年來,由吸煙導致的肺癌病例不斷減少,癌癥的發病率有所下降,但總的來說,我們還是會輸掉這場戰爭。或許有人認為,面對如此艱苦卓絕的斗爭,我們應該會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坦然接受其他的應對手段,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們看到的是幾近相反的情況。盡管傳統的癌癥預防和治療策略被證實無能為力,但醫療機構依舊抱殘守缺,不思進取。營養幾乎沒有受到重視,任何提倡關注營養的建議都無一例外地遭到懷疑。
要理解營養為何得不到充分利用,以及對待營養的這些態度為何一直延續至今,我們不妨來回顧一下有關營養與疾病(尤其是癌癥)之間關系的研究史。正是在這段歷史中,關鍵的模式逐漸浮出水面。這些模式迄今仍在無意中主宰著我們的態度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