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不是隨便說說的。

狄公去朝已六年，這個時間節點非常特殊。

在神狄的劇情里，這個時候應該就是突厥內部紛爭開啟，兩國邊境摩擦不斷，后來突厥派遣使團入神都洛陽，覲見武皇，謀求聯姻，欲結兩國同好。

李艾知道，武周朝時期，武皇是不太看得起拿公主聯姻以求短暫和平這種蠢事的，但在當今的朝堂上，外憂內患迭起，武皇必須暫時安撫突厥人，以求對內“整飭吏治”。

如果沒有別的因素干擾，“使團驚魂案”剛剛結束，就該是李昭德上書諫太子歸位的事了，這可算是一個大事件了，也是后面神狄“藍衫記案”的開端。

林永忠現在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不管他隱藏起來的身份是什么，他現在肯定是不知道當前朝局變動的。

所以，李艾這番說辭不僅切中要害，還順手試探起林永忠對李唐的忠心度。

果然，沒令李艾失望，他的名字“永忠”，忠心的就是李唐。

“國公，永忠才疏學淺，看不出這背后的門道，但……依國公所言，這……莫非陛下要對太子動手了？”

李艾深深地看了林永忠一眼，這是個好官，也是一個聰明人。

“陛下要對太子動手，左右不過廢黜其太子之位，畢竟虎毒不食子，但她依舊會擇一武姓宗嗣立為儲君，以繼承大統，而現在，各路李唐王族皆被誅滅殆盡，唯獨我地位最高，但我一介匹夫，如何擔此重任？于是，太子就是我等李唐舊臣唯一的希望，若讓武皇計策得逞，那李唐便復國無望了。”

“啊？！”

林永忠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雙手都在顫抖。

李艾很明顯地察覺到，林永忠是真地害怕了。

“林縣令，您過去對我多有照拂，我稱您一聲林兄，您可站在我李唐一邊？”

“國公！”

林永忠忽然跪下，雙手抱拳，聲情并茂地說道：

“我忠心的就是李唐天下，我林永忠在此對天起誓，只要能保太子之位，可復李唐神器，要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艾雙手攙起林永忠。

輕嘆一聲，他接著說道：“林兄莫要如此，只是如今，你我人微言輕，而陛下耳目又遍及天下，我雖有一法可救太子，但……”

“國公請說，但要永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絕不眨眼！”

“林兄，你觀那仵作和我相比如何？”

“呃，這……”

“就說容貌形體。”

林永忠低頭沉思良久，又看了看李艾的樣貌，說道：“體型倒有幾分相似，除此以外，那仵作已近三十歲了，而國公尚還年輕……”

“體型相像就可以了……林兄，我知你天生神力，可否將其擒獲？”

“當然！”

林永忠豪氣地說道，瀟灑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停尸間，不多時，他便拉扯著仵作回到了這里。

那仵作似乎被嚇傻了，渾身都在顫抖著，嘴里喊著，“冤枉冤枉”。

李艾上前一步，擼起他的左邊袖口，左臂上耀眼的梅花標記惹人眼球。

“哦豁，說吧，你是哪個堂口的下屬。”

“啊？呃，這……”

仵作的身體立刻不顫抖了，他被李艾這句話直接給問懵了。

“別當我不知道，就是你，殺了這個人，對吧。”

李艾一指男尸。

“國公爺，您，您在說什么，小的，小的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系，我也不強求，我只問你一句，都有誰參與此事了？”

“什，什么事？”

“不說是嗎？林兄，這仵作家里有幾口人吶？”

“這我還真知道，他以前是個外地人，來此地經營客棧生意，此間并無直系親屬，僅有妻子一人，另外還有兩個女兒。”

林永忠每說一句，這仵作的身體就顫抖一下，說到他兩個女兒的時候，仵作直接就崩潰了。

“都有誰參與了呢？”

李艾微笑著，語氣十分平和。

很奇怪，他前世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怎么這種刑偵的審訊工作居然是手到擒來？記憶里不是顯示自己只是個大學生嗎？

“我我我，只有我一人……”

“你確定？”

“是，是的！國公，您要是不信，您大可以檢查我一家老小的左臂，她們都沒有梅花標記！只有我……”

林永忠此時想要問那個梅花標記的事情，被李艾制止了。

“還是那個問題，你是哪個堂口的？”

“小，小的是二十一堂的。”

“你們的手伸到江州來了？”

“沒，沒有，別人我不曉得，我只是應堂主要求在這里建立蛇穴……我們二十一堂，主要都是專營情報傳遞的，是當年受牽連充作奴籍的商賈后人，我們會在各州州城或者縣城設立客棧、茶館，用以傳遞一些必要的信息，當然，主要也是方便上面來人到這些地方執行任務時，有個歇腳的去處……”

“嗯，我知道了……那么，你從他身上搜到什么了？”

“一張五兩銀子的飛錢憑信，還有香包和錦囊。”

“才五兩銀子，你這就敢鋌而走險殺自己人？”

“不不不，是，是五十兩……而且，當時他還處在酒醉中，我，我就起了貪念……”

“哼，你不老實。”

“沒沒沒，真沒有……”

“想給家里人留點東西對嗎？我可以當沒問過這句話，但接下來你要給我實話實說，聽到了嗎？”

“是是是，國公您問吧，我知道的我全都說！”

仵作的汗水溻濕了后背，不住地擦著額頭。

“這錦囊里的東西你看過了嗎？”

“沒，沒有，我一看上面寫的是國公親啟，我，我就知道壞事了。”

“那么，你為什么要殺他。”

仵作沉吟了一會兒，然后說道：

“他來這里的時候和我驗明過身份，但我看他的舉止言談不似江湖中人，和他聊天的時候就感覺非常不對勁，我覺得他很可能不是我們的人，所以，前晚他從畫舫回來，我就假意與他閑聊，在茶湯里下了蒙汗藥，將其溺死，再拋入河中。”

李艾剛聽完他的描述，就輕咳了兩聲掩飾差點沒收住的笑意。

他可是記得，蛇靈的大姐肖清芳，既是蛇靈大統領也是內衛府的大閣領，這女人借梅花內衛的力量發展蛇靈，這個方針確實奏效，但也容易像今天這般鬧出烏龍。

被溺死的男人是一個真梅花內衛，又剛好出來做的是暗殺的活計，只帶銀錢不能帶身份牌，而面前的仵作又是個真蛇靈，而蛇靈里面十個有九個跟梅花內衛是不對付的，三言兩語就能知道對方不是和自己一伙的人，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情了。

李艾嘆了口氣，他心知肚明，剛好是面前的蛇靈逆黨陰差陽錯地救了他一命，否則，昨天這個內衛就要進入府中，宣讀諷詩，把李艾打成蠱惑章懷太子的孽畜，營造出被自殺的假象。

誒？這不巧了，原主今天就上吊自盡了。

所以說，咱也不欠他的是不是？

時也，命也。

但，李艾這個黃國公不死，武皇一定還會派人來的，到時候說不定還得牽連更多的人，甚至連太子之位也保不住。

李艾心中還是傾向于李唐的，畢竟他自己就姓李，而且他自己也不太喜歡任用酷吏，專權嗜殺的武皇。

“唉，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姓李，名叫李得一，鄰里鄉親都叫我大得子。”

咦？

“李，得意？”

“是得一，國公，他的名姓我還是記得的。”

林永忠補充道。

“啊……這樣啊。”

李艾一副了然的樣子，然后，深沉地說道：“也罷，這其中有不少誤會，你殺的這個人是當朝閣臣張柬之的家仆，而且你又是逆黨，你這條命是保不住了。”

李艾騙人也是不打草稿的。

“什，什么？”

“有什么遺言，你就說吧，我和縣令會盡力為你做到的。”

“大人，我，我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一雙女兒，如今世道艱難，若能為她二人覓得良家，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李艾和林永忠對視一眼，然后林永忠便說道：“你放心吧，她們的婚事到時候自會有我們安排。”

李艾也附和地點點頭：“你且放心去吧。”

順手，李艾從袖口里掏出那條白綾，遞了過去。

“呃，啊？”

誒嘿，這不就剛好用上了嘛。

稀里糊涂，還一臉懵逼的仵作，終于在回過神來的林永忠的“幫助”下，成功為國捐軀了。

看著一條性命在面前消逝，李艾心情沉重，他朝著對方拜了三拜，說道：“李唐天下不會忘了你，我李艾也必不會忘記你。”

“國公……”

重新起身的李艾，看向林永忠，沉聲說道：

“林兄，從今以后，天下再無黃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