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態過于緊急，我也只好委屈先生了……但在這之前，我會補償你的。”

話說得挺漂亮，還補償，嘿，我看你打從一開始就是帶著直接拿我當李唐逆黨的心思來的，在彩花那丫鬟面前還演一演，現在原形畢露了吧。

李艾微微頓了半秒，一個風險極大的計劃在腦海中成形。

說書人的嘴皮子，最是凌厲也最是溫柔。

說書人講究韻味，不單是壓著韻腳，這人呀，還得有貼合墨書的氣質。

整整衣衫，撣撣灰塵，是非清濁，自留心間。

“夫人，在下有一事相勸，您這養氣功夫啊，還得再練練。”

“哦？先生何出此言？”

“夫人未來一定是要掌管劉家的，或者，現在就已經是劉家的家主了，當然，這對我都無所謂，畢竟，我是外人。不過呢，我看夫人似乎胸有成竹，覺得拿住我，去內衛那里交差，似乎就是一件破局之法，哈哈，夫人怕是有些想當然了。”

劉夫人抬手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刻意沒有去看李艾的眼睛，因為她清楚的知道，李艾說的是對的。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蘄州茶農劉家就是一門孤寡，也是尋常商賈要仰望的存在，也正是劉家這么大的體量，才會引得四方覬覦，誰都想從劉家這里咬下一塊肥肉來。

武皇天高皇帝遠，她再心狠手辣，了不起就是殺她們全家。

但是周圍州縣的官吏和勛爵呢？

看看當年黃國公出事后是什么樣的吧，誰都想踩著他們上位，而她們劉家沒有男丁，所以繼承者一定也都是女子。

呵，心里有陰暗想法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對劉夫人來說，男人們，尤其是當官的男人，全都不可信，所以她最后才選擇了和翌陽郡主合作。

但……

不止李艾看的明白，這女人也不是傻子。

當鄧康縣主帶著她的人手直接撤出了江州，劉夫人就知道，她們已經被當作棄子了。

蛇靈的人可以來無影去無蹤，但是她劉家不行，她們的生意是茶葉，屬于是那種靠山吃山的活，離開了本地，就跟一無所有沒什么區別了。

現在，是她們必須自己求生存、求發展。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劉夫人面色微紅，緩緩說道：

“如果我劉家有一男丁，如今的局面必不會如此被動，如果我劉家在朝中能有靠山，也必然得以留存。

“先生，你是鄧康縣主的人，鄧康王有恩于我劉家，而我觀你儀態，過去也至少是位勛爵……也罷，這半月，您便住我房中，若能為我劉家求得一子，我當終身不嫁，侍您為夫，于宗祠碑文刻上您的名姓。”

啊這……

我拿你當生意伙伴，你居然饞我身子！

我這，我特喵的……

只差一點李艾的思路就被打斷了。

李艾自覺自己看的挺明白的，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對方還有這想法。

不過，細細想來，好像也挺合理的，畢竟咱那么帥，又見多識廣……

合理個頭啊！

李艾敲了敲自己的腦門，搖頭說道：

“夫人大可不必如此作踐自己，我過去雖然地位頗高，但那是過去，英雄不提當年勇，現在我只是一介草民，承蒙縣主搭救我那一雙女兒，我才心甘情愿為她做事……”

“哦？那姐妹倆，并非是你和縣主……”

“縣主冰清玉潔、地位超然，怎會與我結合？她不過是要借此來掩人耳目罷了。”

“我曾有幸見過縣主，她從不說話，高冷無比，似乎確有難言之隱……”

“不提她了，夫人可曾想過尋找誰為你們庇護呢？”

“你……居然在為我著想？”

“我先是李唐后人，再蒙縣主恩典。她們的計劃我不會告訴你，因為對你來說那毫無意義，但我看不慣，我不喜歡，所以，我先將女兒安排進你府上，而我自己也并未跟隨離去。”

聽到這句話后，劉夫人再一次拱手作揖，說道：“先生既然已經脫離他們，是否愿意將學問獻于我劉家？”

“我確有一計，可解劉家之困境。”

“但請先生賜教！”

劉夫人的演技也不是蓋的，她立刻起身，做全了禮節。

李艾揮手讓她莫要見禮，說道：“我要用此計，從夫人那里換些東西。”

“先生想要什么？金錢，或是美女？我有一表妹，模樣與我相仿，尚未嫁人，如果先生想，倒可以做那雙……”

“君子坦蕩蕩，和諧自在心……夫人，你這是在小看我了。”

李艾趕緊打斷對方的話。

這女人咋回事兒啊，怎么沒聊兩句就開始踩油門了呢。

這是能隨便說的嗎？

輕咳兩聲，李艾繼續說道：“夫人，你可知道，并州狄公？”

“狄公大名，連我一介民女也是曉得的，可他不是早被貶謫了么？”

“那你知道，狄公謫遷之地是哪里嗎？”

“這……”

夫人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商賈世家的女人，對一些朝局政治的敏感度還是差了點。

在神狄的世界，狄公處理的大案要案，有一多半都是武皇和李唐王族之間的斗爭，在這個世界，如果對朝堂政策和政局風向不夠敏銳，是很難把握住機會，也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夫人，彭澤縣是一塊寶地，昔年，五柳先生亦在彭澤為官，留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而現在，狄公被武皇謫遷于此地，一是要他治經講學，二是要他料理民生，留此有用之軀。”

“……先生的意思是？”

“我也不怕夫人笑話，我年輕時因緣際會之下，曾在狄公手下任職，那時，狄公身為大理寺丞，他領導上下六百衙役，在一年時間里，處理了積壓在前面三任大理寺丞都未曾處理完的案件，總計一萬七千有余，當時朝野震驚，四方震動，世人皆言，大唐狄公，斷案如神。

“后來，狄公借此平步青云，沒用數年便擢升鳳閣鸞臺平章事，官至當朝閣臣，但好景不長，因酷吏誣告，狄公入獄，當時朝局大震，是武皇親自下令，讓狄公擔任彭澤縣，躲開這朝堂深淵，有朝一日，朝局穩定，再復啟用。”

“先生是叫我劉家，投身于狄公麾下？可是，這……狄公根基不在蘄州，甚至不在江南西道，而且，他畢竟是朝臣，不是有封地的勛爵，怎能……”

“夫人，你聽明白，我不是叫你投狄公，我是叫你，投武皇。”

聽到這句話，劉夫人仿佛被嚇到了一般，雙手顫抖著，讓整個桌子都微微抖動了起來。

“你，你不是李唐的人么……”

“準確點說，我是你要去投皇帝，武皇長不了，到頭來，這天下還得是李唐的。但在武皇死前，這朝堂就依然由武家把控，可如果你得到了狄公的庇護，短時間里你就可以無懼內衛，自行發展，就是武皇身死魂滅，未來，你也能在李唐天下里，擁有一席之地……我說的這些，除狄公之外，無人可及。”

劉夫人沉默了，李艾也沒有再說話，拿起筷子，夾起快要涼了的菜肴，津津有味地吃著。

良久，劉夫人說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就憑你走投無路，就憑我這一對女兒入你劉家。”

劉夫人猛然抬頭，她驚訝地說道：“你，你真要將女兒留在這里？”

“她們跟著我從洛陽一路來到這里，顛沛流離，吃了許多苦？我自己苦些無所謂，但我愧對亡妻，愧對女兒啊……你只要保護好我的女兒，不讓她們受到欺負，我就會為你做任何事情，如此作為，既是為你，也是為我的女兒。”

李艾這番聲情并茂的表演打動了劉夫人。

畢竟，文瑾兩姐妹進了劉家，就算是給了劉夫人一道保險。

同時，這也是李艾給兩姐妹謀的出路。

在武周朝，改姓為劉，總是好過姓李的。

“你……好吧，我答應你。那么，你現在要怎么做？直接去彭澤縣？可你要明白，不出半月，武皇的內衛一定會進入江州，狄公雖然未來可期，但現在他也是有心無力，如果你不能解決江州內衛的問題，你我都不會好過！”

劉夫人聲色俱厲，她提出的問題切中了要害，不管李艾給她畫了多大的餅，他們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

半月之內，江州必定會被內衛填滿，這才是劉家和李艾的催命符。

于是，李艾微微一笑，將嘴里沒啥味道的菜肴咽下，他的嗓音突然變化了一下，但在劉夫人聽來又沒什么變動，只是平添了幾分魔力，引人遐想。

“不知道夫人對黃國公自縊這件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黃國公如果不自縊，我們的合作依舊可以照舊，按部就班，根本不需要現在這么擔驚受怕。”

“我倒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哦？如此困境，你居然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不錯。你想想，黃國公李艾是個什么人？”

“呃……他，他是……”

這個問題問出來，倒是讓劉夫人難住了。

這也不怪他，原身正常的時候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后來得了失心瘋就更不見人了。

“你有聽說過他面貌長相嗎？你有聽說過他以前治學優秀、文風篤盛的流言嗎？哈哈，你不知道，普通老百姓就更不知道，他們會幫助傳頌國公遺書的內容，也只是看在他十年來免減租子的份兒上，所以啊，其實黃國公自縊這件事，影響力根本不如他的那封遺書。”

“……你什么意思？”

李艾又是微微一笑：“你想，如果你是朝堂上的那些官員，陡然聽聞這封遺書，是不是會為其中的文氣所震撼？”

“當然，那遺書四句，就連我這未讀多少詩書的女子，都覺得可以流傳千古。”

“所以，在朝中大臣看來，黃國公死得可惜，武皇卻覺得心有余悸，那么，如果他還活著的消息傳揚開來……你覺得，來到江州的內衛，會不會和餓狼一般撲上去呢？”

劉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張。

她還沒完全理解李艾的話語，但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

“所以啊，黃國公自縊這件事的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內衛們來到了江州，而他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封遺書的名氣才來這里的——這就意味著，黃國公是誰，也不重要。”

“你，你，你要假扮國公！”

劉夫人震驚地站起身，胸口起伏如同波浪翻涌，她的驚訝甚至變成了驚恐。

“夫人，只要內衛發現黃國公沒死，而且還跑出了江州，你們劉家的困境就不再是困境，江州風云會再次消散，你也能得到喘息的機會，這時候再去結交狄公，投其所好，自然就事半功倍。”

“你的膽子，太大了！”

劉夫人捂著胸口，癱坐在椅子上，她還沒緩過來。

李艾提出的計劃對她來說是非常震撼的，但她又被李艾蠱惑式的語言給撩撥得認為還非常合理。

“夫人，這件事對你來說是沒有壞處的，只要你們和以前一樣保持低調，不亂惹事，他們沒有抓住你們劉家的把柄，就不會胡亂殺人，最壞，也不過是回到了以前的情況。”

“如果你被抓住，事情敗露了呢？”

“首先，只要離開江州地界，我就可以借助我的渠道逃離，被抓的可能性并不大；其次，就算我被抓住了，我的女兒在你這里，我怎么都不可能供出你來；最后，我不是黃國公，別人不認識，內衛怎么可能不認識，我最多就被判一個協同之罪。而到了那時候，我的女兒姓了劉，怎么掩護她們，那就是劉夫人你的事情了。”

李艾這瞎話信手拈來，對他來說，穩住了劉夫人，讓劉夫人同意并支持他的計劃才是關鍵。

實際上，這整個計劃里，李艾的目的就一個，讓劉夫人安排他出江州，至于假借誰的名義，那就完全不重要了。

“……”

劉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她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

“那么，李先生，你打算怎么辦？”

李艾笑呵呵地說道：“首先，我要一車茶磚，我會偽裝成茶農，北上販賣。”

“自無不可。”

“其次，夫人自己也要借故回到蘄州，如今的江州水深的很，離開這里，劉家要承受的壓力會小很多，而我離開之事，也不會再牽扯到你。”

“好，我會安排。”

“最后，你需要再為我在配備三駕馬車，車上放置干草，清晨出城，半夜行至官道，放馬歸山，焚燒馬車。”

“這是為何？”

“自有妙計。”

略微沉吟了片刻，劉夫人點點頭：“還需要些什么嗎？”

“如此準備即可，剩下的，我不說，你不問，一切皆在不言中。”

“好，那么……李先生，你做這些事，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痛快，這劉夫人也真不愧是一家之主。

劉夫人自己做不到，她也不會相信，李艾就只是單純地為了自己的女兒去冒著生命危險假扮國公，他一定是想要在劉家這里獲得什么，才提出了這樣一個計劃。

“我希望夫人可以盡心盡力地教導我那一雙女兒。”

“盡心，盡力……”

劉夫人重復地李艾的字眼。

然后，她瞬間抬頭，美眸緊盯著李艾，咬牙切齒道：“你想要的是我劉家的制茶技藝！你要的是我劉家立身的本錢！”

“人走茶涼之事，世上又有多少呢？劉夫人，這筆買賣，其實挺值的。”